一本读懂母亲的书

最近在读龙应台的《天长地久》，这是一本号称是浓情三部曲之最的书，翻来覆去地读了两遍之后才发现这是一本读懂母亲的书。

龙应台的母亲美君现在成了一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人，但是正是由于陪伴与关注才给她开启了这本书的创作之源，也是她全方位理解的母亲的手记，读来读去，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龙应台提起自己的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会“思乡”，想起他的妈妈，他到八十五岁时还说得老泪纵横的“妈妈”，包含了江边的野林、百花盛开的泡桐树、油菜花、老屋、石板路以及妈妈跪在泥土上拔出萝卜、头发凌乱的那些时刻。我想每个人都在期盼着和寻求着爱，而我们最初的爱就是与妈妈之间的链接。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泪眼婆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儿子日夜思念的妈妈呢？又正如文中所说：“我们如何对待曾经被离世碾碎了身心的亲爱的上一代？我们又如何对待无话可说、用背对着你但是内心其实很迷茫的下一代？”是啊，我们就是如此混沌地生活在宇宙之中，待到明白很多道理的真正含义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不及。

在时光的漂洗中，我们怎样思索生命的来和去？

我们怎么迎接，怎么告别？我们何时拥抱，何时松手？

我们何时愤怒，何时深爱？何时坚定拒绝，何时低头承受？

我们怎么在“空山松子落”的时辰与自己素面相对？

答案是：不知道。

在这些所有的问题都不能成为定论的时候，父母恰恰成了我们的人生导师，在我们的文化中，更大的比重又让给了母亲，所以母亲成了我们生命之中的灯塔，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多大年纪，对于母亲的追寻和效仿成了我们某一个时刻的宿命。与母亲链接，全面地了母亲竟也成了一场修行。人与人、代与带之间的初心凝视，这门个人的功课范围之大、涵养之深、体悟之艰、实践之难，比都会间对于争议的争执要诚实得多，重大得多。而母亲的召唤，智慧的施舍，仿佛月照山涧，幽影无声。

上一代不会倾吐，下一代无心体会，生命，就像黄昏最后的余光，瞬间没入黑暗。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呢？我们的父母的那个年代讲究的是矜持和含蓄，所有的爱是隐藏的，把爱转换成指责，批评，谩骂才显得有权威和有原则。其实他们何尝不是通过这种方式被教育长大的呢？他们不曾被正面地关爱，但是你说她不懂得爱吗？如果不懂爱，干嘛在批评完之后又偷偷躲进卧室里擦眼泪，内疚与愤怒并重才成了堵住爱的塞子。而我们不曾学习过体会与倾听，面对父母的唠叨又是一顿激烈的反抗。我们都陷在这种无声又无形的爱的折磨旋涡里。

你站在山头，往回看零岁到六十四岁的波涛汹涌，滚滚红尘；往前看，似乎大道朝天、豁然开朗，却又觉得它光影幻灭、幽微不定，弱势极目凝视那长日深处，更仿佛看见无尽的暮霭苍茫。其实这些体验都是母亲曾经走过的路，受过的体验，只不过她站在那个年纪向我们诉说的时候，我们总是觉得好笑，以为她在夸大其词，以为她在杞人忧天。就像妈妈曾经告诉我要努力攒钱，因为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阶段，金钱才是基础。孩子的教育不能耽误，老人如果身体出现一些问题也会给自己造成一定的经济压力。以前我认为妈妈是在吓唬我，直到我到了这个时代才体会到了这其中的不容易。是啊，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容易二字，是不得不逼着你去前行，去努力。负重前行是每一个母亲曾经走过的路。

我的孩子伙伴们在他们人生的初始就有机会目睹而自然天成地理解了庄子：朝菌暮枯，夏虫秋四，花开就是花落的预备，生命就是时序的完成。能够这么理性地认识到生命的更迭是一件坦然的生活态度。元宵节回家的时候听妈妈说起以前一些熟悉的人的离世，隐隐约约能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一些焦虑，当然，我也焦虑，总觉得在有限的时间里总是做不够，活不够，其实谁能逃避生死呢？我们都是尽可能地在有限的生命里把生命拓宽，因为长度是我们不可把控的。

在某一个月亮从山头升起的夜晚，当江水荡漾着银光，芦苇中蛙声四起，那时那刻，他们还深信人间的爱和聚，可以天长地久。天长地久，听起来好像很完满，越涨到越知道这是一种祈愿，因为太难达到了，所以就成了我们的祈愿。但是我们相信人间的爱和聚，天不会长，地也不可能永久，也许在未来会有新的一番天地界定，但是我们人家的爱和聚却是我们所能努力做到的。妈妈经常打电话催着回家吃饭，其实那何尝不是她的一种期盼，何尝不是一种人间的爱和聚呢？我们都奔波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有时候狼狈，有时候欣喜，别忘了跟妈妈说一声：我一直在呢。

妈妈也有伤心的时刻吧？尤其是被孩子顶撞的时候，但是在伤心的同时，不知道我们是否反省过。正如书中所说：如果伦理变成压迫，亲情变成绑架，你就应该是那个战旗来大声说“不”的人。在这一点上我不敢，只是在慢慢积攒力量去修复与母亲的关系，儿子也不敢，他也在慢慢积攒力量。我与母亲，儿子与我之间好像形成了一个控制传送带，总是把一些伦理或者是有毒的爱变成了一种控制。书中的母兽十诫深得我意，我拿起来读了好几遍，我想这对我将是一个新的世界观，我默默写出来：

一、绝对不要对儿子说她的坏话，那时道德坏榜样，而且，别以为他不会在枕头上一一告诉她。

二、绝对不要指挥她怎么带孩子。孩子是她的，别忘了她也是全权母兽。

三、绝对不要事先不约就突然出现在他们家门口。你或许以为是惊喜，在她是惊吓。

四、绝对不要在偶尔帮他们看小孩时“顺便”移动他们的家具。女人和猫一样，家具换位置会变得抓狂、得内伤。

五、绝对不要在家族聚会拍合照时对她挥手说：你走开一下，这张只要原生家庭成员。

六、绝对不要期待他们所有的假期都来过你这里过。因为，如果你是她妈，你会希望每次放假她都带着男朋友来你的家。

七、绝对不要说你儿子多好——他的好与不好，难道她不知道吗？你只不过是在酸酸地暗示，她没有你儿子好。唉，何苦呢？

八、绝对不要给“金玉良言”。你喜欢过你婆婆的“金玉良言”吗？

九、绝对不要认为她应该伺候你的儿子。如果你是她妈，你会希望她的男朋友伺候她，剥好虾子光溜溜地一只一只送到她嘴里，然后帮她洗盘子。

十、绝对不要问儿子：“如果我跟她掉到水里，你先救谁？”儿子若是城市作答，你要伤心了。

（哈哈哈，这绝对是十诫）

两代之间的“质量时间”，并不仅止于给予下一代的孩子，还在于回首上一代的父母，这将是一辈子要坚守的幸福仪式。这句话恰恰给我敲响了警钟，我一直以为小时候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全都给予孩子才算他不会吃我吃过的苦，但是我忘记了这是不是孩子所需要的东西，所有也就变成了有毒的爱，这不叫幸福，只是满足了我自己的成就感而已。就像书中龙应台与儿子飞力普之间关于“艺术”的探讨，

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而且就在当下，因为人走茶凉，缘灭，生命从不等候。读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心里很堵，活到现在也经历很多次的别离，有至亲的离世，有恋人的分手。那些曾经在亲人与恋人面前信誓旦旦说的话竟成了一种苍白的语言。哪里有什么未来憧憬，如果爱就努力爱，如果陪伴就好好陪伴，如果孝顺就竭尽所能去为亲人想要的愿望而付出努力，人生没有重来，生命也从不等待。

人和人真的很神奇。有些人，才见一年就不想再见；有些人，不论你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为朋友；有些人，即使在同一个屋檐下日日香肩，也不见得在晚餐后还有话可说。这可能就是缘分，那么世间的相遇都是一场缘分，包括子女与父母的相遇，包括恋人的初见。

人生里有些事不能蹉跎。妈妈很爱出去看看，她厌烦了老是待在一个地方，但是每当我要带她出门转转的时候，她却说自己不想动，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花钱多，不想给我添麻烦。我经常跟自己说不能蹉跎岁月，好好努力，等等她觉得我可以的时候再告诉她：妈妈，我可以的。但愿时光能慢点走，给我更多的机会。机会是这世界上做残忍的情人，也许宠爱过你，可是一旦转身绝不回头，所以好好把握每一次。

人生的聚，有定额，人生的散，有期程，你无法索求，无法延期。落日是事件的刻度，晚霞是生命的秒表，每一个美的当下，一说出“当下”二字，它已经一笔勾销。我们总是在机会过去之后才明白，必须学会把暂时片刻当做天长地久。那忙碌地团团转的人，留意咯，因为真正的时间巨流，在你忙碌于个头的时候，已经悄悄做了无声的乾坤挪移，进行它的机密人物，把你的生命一寸一寸的挪走了。

握紧母亲的手吧，那亲手掬水的记忆，不会忘。从现在开始，从当下开始，从用心开始。对上一代，对下一代，编辑出属于自己的幸福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