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这是因他而起的第二次聚会。第一次是去年11月23号在无锡三凤桥酒店，第二次则是今天大丰区北苑酒店。因他而起的聚会，话题自然围绕着他，而我则像一个闯入者一样走进了那段尘封的时光。他是乔省予先生，自号个零老人，如果健在，他当是百岁有余的老人了。

在新江河北岸的圩堆上，散落着几间稀稀落落的农家草房，还没有形成左邻右舍，其中有一处绿茵红绣的“华堂”，这便是乔家的新居，座落在村里刚刚规划的农庄，那时候乡下的房子简陋至极，几乎都是茅草盖顶土垡垒墙。乔家房内墙上抹了一层石灰 ，雪白的墙面在当年足以使人心生景仰：城里人果然眼光独到，陋室虽小，竟让人眼睛发亮！

乔省予先生曾经有过令人羡慕的童年，楚水孕育了他厚重的文化学养。时运不济，他带着一家四处漂泊辗转谋生，从与郑板桥比邻而居的老家，来到江南名城无锡。他饱尝了人情冷暖和世间沧桑：非工农出生的“先天不足”，旧军队服役的“后天染恙”，养成他谨小慎微的性格，伴随隐忍一生的寒来暑往。

他颠沛于梁溪的闹市一隅，面对自成“船庐”的斗室灯光，以一本木刻的板桥字贴，为自己孱弱的身躯和心灵疗伤。

五十多年前，虽瘦骨嶙峋又年过半百，他还是带着还未成年的儿子，拖着病体光荣下乡。“孤灯照寒夜 独与影相亲”，对未来的困惑让他更添惆怅，身着缟素衣的稻花让他欣喜，是因为“一朵花儿一粒粮”，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情怀支撑他度过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久坐头昏胃疼时去锄地，须臾出汗又“肢活肺舒脑清爽”。看到邻居家的一群鸡鸭，他感叹“农家钱不易 鸡鸭小银行”，偶遇用鸡蛋换回火油和食盐的农妇，他发问“城中饕餮者 入口曾思量”？

养猪不是为吃肉的贫困老友家，一条病猪死去让乔老泪水盈眶，写下了感同身受的五言诗《哭猪》。这是他与他们脉搏一起跳动的声响。

一场连续的暴雨让他惊悚，成熟的稻谷“倒伏芽尽出”的惨状，“棉田正绽絮萎烂有摇落”的画面，更使他忧心乡邻们来年的春荒，隐藏在骨子里的悲天悯人，自始至终在他的血管里流淌。

村里那位孤独贫瘠的邻居老人，一直在用着乔老先生送他的那顶蚊帐。

“育之如抚婴”的几只雏鸡，触发了他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待“雌者易老鸡 携往江南去”，正好用来为分娩的爱女熬汤。

鼋头渚公园里的那幅碑刻，分明是他隽秀的墨迹溢彩流光，在这座城市的文化符号名园里，散发出他留下愈久愈烈的芬芳。

“不交贵不贱 不交富不贫”，那是他的人生守则和心底的倔强，他只是“田园荒兮胡不归”的一介草民，“不矫不阿不失我”，谁又能如乔老先生这样坦荡 ？

艺术是他热爱这个世界的方式，以他的诗，以他的词，以他的书法，以他的绘画，他以自己的方式诠释了“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他把自己活成了一束光，照亮了后人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