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五楼

下午去医院办点事情，在急诊室等候医生时恰巧送来一名病人，他躺在床上，神情微微扭曲。病床旁站着一个护士，手上拿着把剪刀，说着要剪开他身上的衣服。那病人似乎连开口言语都颇为艰难，嗫嚅着说些什么，由于我站的远根本无法听见具体是什么，甚至都没听见他的声音。

不过身旁的护士听见了，她急声说道：衣服重要还是命重要！一旁的一位工友也不知是不是一时间有些错乱，听到他不肯剪去衣服后，竟帮着推了推护士手中的剪刀，对病人小声说道：“好，不剪，脱掉。”然后帮他慢慢拉开了衣服拉链。

正当我感到迷惑时，正在接诊其他病人的医生听到护士的话以后，似乎有点语带嘲讽地低声说道：“当然是衣服重要。”后又说道：“从五楼摔下来，直直地落到地上。里面的骨头啊，血啊，都连在一起了，还不剪衣服。”

那个病人穿着一套类似工地服的衣服，从头到脚都蒙上了一层灰，整个人躺在那，远远地就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难动，他床上小幅地摇动着，似乎这样能缓解些痛苦。

没几分钟，办完事后我匆匆离开了急诊室，也不知他身上的衣服最后是被完整脱下的还是剪去的。实在不忍多看，甚至不忍多听些什么。但从他们只言片语的对话间，我大概已能拼凑出事情的原貌。走出医院后，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他从五楼跌落，整个人大概已然血肉模糊，筋骨错位，可当他躺在医院病床上，在生死救援的时刻，惦记的却是他身上的衣服依旧完好，下次还能再穿。

听他说不要剪开衣服的那一刻，我似乎有些恍惚，仿佛那个病人是个异类，在这种生命垂危的时刻竟然惦记的是他身上那件实在谈不上什么重要性的衣服。走出医院后，回过神来，忽的惊觉，可能我完全不懂他的世界。或许在他的世界里从未去衡量过自己生命的价值，他只知道自己要拼命地赚钱、省钱，养家，他省下一身衣服的钱，家里的老人小孩就多几顿饭钱。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认识到所谓“自己”，他只知道他是别人的儿子，是别人的爸爸，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工人，他从来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去考虑关于自己的一切。

而一旁的那位工友，我想他也并不是一时错乱了，那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正如我下意识的反应是生命至上。他的工友和他是共享一个世界的，所以他很明白他的朋友在想什么，他也像他朋友一样下意识地忽略了生命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