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的“下下周”说得不算很精确,他是在1月27日这天才落地上海,距离彼时他说出那句话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星期。
胜鸿的年报发布会被定在了2月2日,他赶来原本也的确是为了参加这场会议。
但会议开始的前一天,沈君译跟他说,“你露脸的话身份很尴尬,也有可能会在江墨面前露馅。你让小敏来吧,到时候也有现场转播,你可以安心在办公室坐着。”
李庭觉得不太对劲,“按你的习惯,你应该会让你老婆舒舒服服坐办公室。”
这话有些晦涩,但沈君译的回复显然是读懂了他的潜台词,“我老婆这几天都没空看我,我想让她好好看看我。”
“小敏工作的确努力,早前董老师都没这么辛苦。”
是客套,但这半个多月,苏小敏白天亲临一线,晚上又要配合李庭的时间汇报进度,确实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苏小敏的勤奋在李庭看来是有些蹊跷的。
那头的沈君译算是礼尚往来,“墨墨工作也辛苦的,我们的宝宝们都很热爱工作。”
“墨墨努力我能理解,毕竟胜鸿业绩的确好,努力能换来回报。但小敏怎么想的?”
李庭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奇怪,但沈君译果然是沈君译,“她不是个生意人,她是把工作当作生活的一部分。而她对生活的要求,就是能让她自己满意。”
回复简单清晰,甚至都没有什么比划复杂的字,然而李庭并不能完全理解,除了第一句。
于是他请董毅陪着苏小敏出席这场商务聚会,自己呆在办公室里看现场转播。
眼下屏幕里的礼堂观众席是台阶式的设计,座位上罩着的深红色锦缎椅套整齐端庄。摄像机似乎被固定在最后一排,能够清晰看见现场陆陆续续入座的嘉宾。
苏小敏和董毅两个人默默坐在挺高的地方,离摄像机很近,但离中央舞台有约莫十几排之远。
他们坐的这个角落不算偏僻,但这场会议本身没有那么多嘉宾,大部分人都选择坐在了更靠前的位置,也就显得他们周围的位置格外空旷。
其实董毅本来也想往前坐一坐,苏小敏拒绝了,“谢谢董老板照顾我。”
董毅抬头向前眺望,“桌花一般都选没什么味道的,他用栀子倒是很别致。”
苏小敏抬眼,远处的舞台一侧立着深棕色的报告台,台上粉白相间的桌花甚是惹眼。
她垂下眼,看向手中的请柬,“这个议程多少有点长。光是前面各个品牌的展示环节就非常非常非常多的样子,但考拉似乎占的比重并不多,明明营收很高。”
早前请柬邮件就被发到了参会者的邮箱。眼下一模一样的内容又被印在了铜板纸上,折成三折,还加上了硬质封面。
董毅翻动手里的请柬,看着深蓝色的封底上烫金绘制的荷花,“实体餐饮和互联网经济确实没法比,但实体餐饮是胜鸿的基本盘。所以无论如何,表面的平等总也还是要做的。”
董毅顿了顿,把请柬重新翻回正面,“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苏小敏轻轻勾起一抹笑,“其实我没和他说过工作上的事,我也不会比董老板更了解他的。”
“那不会的,夫妻夫妻,一体同心。你和他聊聊天,他总归还是愿意跟你倾囊相授的。”
苏小敏抬眼看向身边的董毅。年过五旬的中年男人一身黑色西装搭配蓝色斜条纹领带,即便头上已是满头白发,仍然显得精神十足。
董毅仍然看着前方,仍旧是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他比你想象得要更加爱你的。”
苏小敏用一句普通话回应了董毅的上海话,“老夫老妻的,日子凑合过就好了,哪有什么爱不爱的。”
这话单听意思很像是一种客套式的自谦,只是苏小敏的语气平和得有些过分,倒全然没有自谦的意思。
她也的确没有在自谦。原因很简单,她把工作当事业这回事沈君译必然知道,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君译暗地里跟她打了整整四年的对台,直到不久之前才和她摊牌。
虽说两个人算是和好了……但过去的半个多月里,她一直忙着落地树懒的方案,可对家考拉的速度比她还要更快,而且业绩还很好。好到她的前同事们在群里闲聊的时候,就毫不避讳地尝试挖角,话里话外也带出了不少胜鸿的方向、业绩,甚至干脆就是数据。
可沈君译从来都不会和她提这些事情。她试着主动问,沈君译每次都把她揽在怀里,“老婆,下班了,不聊工作。我们聊聊我们,好吗?”
果然是至亲至疏夫妻,苏小敏叹了口气。
会场里的掌声已经过去了一波又一波,实体餐饮的事情苏小敏并不能听明白。她索性低下头看手机,沃华餐饮部门的吹水群里倒是非常热闹。
苏小敏打开群聊点到最老的消息开始看,第一条就是,“听说夫人也喜欢栀子花,沈董特意让人安排了很多栀子花当桌花。”
“夫人也来吗?”
“是的,夫人会来。也不知道夫人该长得多好看才能让沈董这么死心塌地呢……”
台前的演讲仍旧在继续,苏小敏翻了个白眼,手指轻轻划过手机屏幕。消息很快滚到了最后一条,“夫人不在后台,说是在台下。据说今天的沈董看起来年轻得似乎可以当场出道,真的很想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遮瑕。”
掌声变得比刚才热烈许多,主持人口中沈君译的名字清晰又带着许多分恭敬。苏小敏抬起头,聚光灯自天花板上倾泻而下,站在报告台后面的男人熟悉又陌生。
熟悉吧,是因为,那到底是和她相濡以沫十几年的沈君译;但陌生吧……沈君译今天确实格外年轻,但年轻的沈君译又不会穿得这样正式,眉眼间也不会带着今天这般的端庄和严肃。
“各位来宾,大家下午好。”
苏小敏下意识咂咂嘴,上一次听见沈君译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可能还是婚礼的时候。
二十多岁的沈君译可真的是嫩啊,而且还很害羞。司仪把麦克风递给他,他差点没接稳,不过幸亏司仪眼疾手快,才不至于让麦克风掉到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时候,光是一句“我愿意”就让沈君译红了老半天的脸,还是苏小敏替他打了圆场;但现在,沈君译气定神闲,把胜鸿一年的经营状况尽数道来,里面甚至有苏小敏听不太懂的东西。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董毅适时补充,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够他们两个人听见,“其实他的策略就是抓着树懒的弱点打七寸。树懒的品牌都是中高端品牌,服务都集中在线下门店,但现在上班族的普遍需求都集中在一日三餐上,服务也会更偏重于线上。餐饮也是一样的,餐厅打不过外卖。”
这么一翻译苏小敏倒是听懂了,“幸亏有董老板陪我,不然真的是白来。”
“那倒也不是,原本应该是李庭陪你来。但等下餐叙的时候江墨也在,李庭现在还是不太敢暴露身份。”
苏小敏挑眉,“董老板……竟然知道吗?”
“知道的。”
沈君译的演讲结束也代表着整场会议的结束,苏小敏低下头匆匆回了个消息,就和董毅站起身,跟着人潮走向餐厅。
两个人慢慢地走在队伍的最后,“李庭跟江墨是定了娃娃亲的,可是后来两个人走散了。好不容易到了工作又遇到……唉,都是我不好。”
从报告厅到餐厅的路倒是不长,环形的通道铺着洁白的地砖。窗外的阳光若隐若现,铺陈在宾客的脚底,伴着错落不一的脚步声。
脚步声掩盖了董毅的声音,一桩陈年旧事在苏小敏耳边慢慢铺展开。
这个故事的确陈旧,走散十余年的青梅竹马在异国他乡再次相遇,通常这样的故事里总是会有且仅有一方苦苦守着儿时的约定。但在眼下的这桩陈年旧事里,的确没有人背叛约定,可记得约定的,到底只有李庭一人。
苏小敏大概了解一些情况,但身边的董毅仍旧是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混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一开始没当回事,只是让他注意公司规定。李庭倒也真的是听话,他十多年之后才告诉我,唉。”
最后江墨离职时,她单知道那头的大老板祝她前程似锦,却不知道李庭结束了会议之后就在办公室里哭成了泪人,随后整日以泪洗面。
“李庭的眼睛出了问题,我实在过意不去。但另一方面我们又担心江墨的竞业,毕竟李庭真的太听话了……我们就只能做了个局让他们慢慢发展关系。”
苏小敏挑眉,“我‘们’?董老板,还有谁?”
二人跟着大部队一起迈进了餐厅,董毅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你老公。你别看李庭这么痴情,但是江墨还不知道,而且江墨很讨厌Gabriel。所以小敏,为了他们两个,你千万要守住这个秘密。”
两个人在最靠墙的圆桌前坐下,“嗯董老板,我有数的。但是墨墨早晚有一天会知道,隐瞒不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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