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蛇酒

从前，不知道哪朝哪代，在九龙江畔百花塘，有个财主叫王来福。人们说：“王来福啊王来福，田园多得没法数，荔枝龙眼千万株，家里米粮几十库，房里还有大金窟。”还说池塘里的鲤鱼顺渠游，游了三天还是王家的地界哩。

可是，天不作美，他没有儿子，只有个独生的女儿叫阿春。人家说：阿春美，明眸洁齿柳叶眉，玫瑰牡丹难相比。当她长到十八岁的时候，更是赛过水仙含露、芙蓉出水。但当时南方流传着一种病，这种病说来也真怪，象是麻疯，又不是麻疯；一发病，浑身流脓，臭不可闻，到最后全身烂遍，人也就完蛋了。这种病不是一般药物可以医治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病传染给别人，自己才能保全性命。真是天不从人愿，阿春也得了这种不治之病。

王来福只有这个宝贝女儿，为了治好女儿的病，心都操碎了。怎么办？他不惜重金每天派人去请名医，求神，问卜。都没用；因为世界上还没有专治这种病的妙药良方。

这年新春除夕夜，从外地来了一个流浪汉，饿昏了，倒在王来福的大门口。丫环出门点花灯，差点踩着流浪汉的头，吓得急忙报知阿春，阿春也忙着报知王来福。王来福赶忙到门口一看，是个年轻人，鼻里还有一丝丝气。王来福忙叫家人把他背回大厅里，用热茶热汤把这人救醒，带他去洗个澡，吃过饭，换上一身好衣裳，再看清楚，竟然是个俊俏的青年。

这个青年名叫林明，家住在很远很远的狮头山响水河边，父母被洪水冲走，不知死活，他就沿途乞食寻找爹娘。一连几天几夜没有吃上一碗饭，又是严冬腊月，饿昏在王来福大门口。

王来福说：“你留下来吧！在我家干活，饭管你吃个饱，每月再给你几串钱用。”

一个流浪汉，突然有个安身的地方，真是感恩戴德。他把王来福当成再生的父母，不仅满口答应留下来，而且干活日夜忙个不停。

阿春姑娘，从心里同情这个孤苦伶仃的青年。日子过得久了，林明与阿春相见机会多了，渐渐地产生了感情。阿春爱林明勤勤恳恳，林明爱阿春聪明伶俐；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红着脸不敢开口讲话。阿春常常在不言不语中伤心流泪，林明却感到奇怪：一个财主家女儿，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什么好伤心呢？！他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

财主王来福心里却乐滋滋的，因为他已找到了治好宝贝女儿的药方，这药方就是把阿春嫁给林明，把病传染给他。林明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就这样过了一年，王来福故意让林明管他家的帐，让他看一看，王家日进万千。有一天，吃过晚饭后，王来福来到林明住的房间，对他亲切地说：“一年多来，我看你为人老实，实在使我高兴。我有心招你为女婿，把家里的万贯财产交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明一听愣住了：这，对他来说连做梦也不敢想呀！他确实在深深地爱着阿春姑娘，但自己毕竟是仆人，人家是财主的千金小姐啊！这怎么可能呢？

王来福看着林明，又满脸春风地说：“年轻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可是一片真心！”

林明看王来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阿春姑娘又长得这么漂亮，他终于点头答应了。

王来福立即高高兴兴，将这件事告诉女儿阿春，没想到却受到阿春的坚决反对。

阿春说：“爹啊爹，没良心的事，咱们千万做不得啊！我宁愿自己病死，也不能害人呀！”

王来福怒斥道：“良心，良心，几两银子买一斤？等你把病传给他之后，就把他赶出王家门，凭我万贯家财，还情没处再招个门当户对的人？这才是两全其美呀！”

王来福左劝右说，阿春姑娘还是坚决不答应。玉来福大发雷霆，破口大骂，不管女儿同意不同意，就急急忙忙地为他俩准备了婚礼。

过几天，刚好是八月中秋节，王来福张灯结彩地为他俩办起婚事来了。在洞房花烛夜，更深人静时，林明见阿春脸带七分愁，就走前问她：“阿春，人家说新婚小登科，洞房花烛夜，你应该欢喜才对，为何脸带愁容呢？！”

阿春含羞地摇摇头，不讲话。

林明又说：“你是嫌我穷吧？”

阿春仍是摇摇头，不讲话。

林明又追问：“那，你是不愿嫁给我吧？要是这样，我今晚就走。”

阿春这时才放声痛哭起来。林明心软了，又说：“到底是什么事情？你总要讲给我知道啊！”

阿春含着泪说：“我已身染不治之病，若与你同房，会害得你的生命难保，我怎么能忍心害你呢？！”

阿春细细地把自己的病说了出来，林明才恍然大悟，心中又恨又急：恨的是自己把王来福当成救命恩人；急的是眼看阿春得了重病自己无法救她。这一来，林明看出阿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更是从心里爱她。

人家洞房花烛夜，小两口高高兴兴，可他俩洞房花烛夜，却悲悲切切地痛哭了一场。阿春流着泪，从梳妆匣里拿出一个小的楠木盒子，将自己的珠宝、首饰、金银全部倒在桌子上面，双手捧着交给林明：“明哥，你快逃出这鬼门关吧！这些首饰你拿去当路费，找个地方安家立业去吧！”她说完，哭成了泪人。

林明拉着阿春说：“走，咱俩一起逃生吧！要死，咱们一起死；要活，咱们一起活。”

阿春摇摇头说：“我身有重病，就是走得了，也只能拖累你。你还是快走吧！”

他俩又痛哭一场，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临别时，林明说：“阿春，等着我吧，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能治好你这病的药方。我俩一定会再见面的。”

林明一步一回头地从后花园越墙逃走了。

公鸡叫了，王来福因为高兴，昨晚在酒席上饮得酩酊大醉，一觉睡到太阳上了三竿才起床。他坐在大厅等了许久许久，还不见新婚夫妻下楼来请安，心想，难道小两口睡忘了？他觉得有点蹊跷，忙叫丫头上楼去请姑爷小姐用饭。丫头去了半天还不来，他心中感到不安，便赶上楼去，只见女儿伏在床头痛哭，女婿林明已不知去向。王来福问阿春，阿春哭着不回答，叫丫头去找又找不到，知道林明已经远走高飞了。王来福暴跳如雷，把阿春打了一顿，将她赶出王家门。

林明逃出王家，一心一意要去寻找治病药方，救救天下这种病人。他听说广东有个专治疑难杂症的刘十全。林明不辞辛苦地爬山涉水，来到广东一打听，刘医生已经去南洋，他搭船赶到南洋，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到处打听刘医生的下落，直到把阿春姑娘赠送的金银珠宝花光了，还没找到刘医生。林明人地生疏，举目无亲，只能又流落街头，一边行乞，一边继继寻找刘医生。

一个夜晚，月挂中天，林明孤独地坐在海边沙滩的一块大石上，遥望大海，心潮翻滚，一直在想着阿春，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他正想着，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救命啊！救命啊！”象老人嘶喊的声音，林明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过去看看，原来是两个蒙脸强盗绑架一个老头子。林明扑了上去，从背后挥拳就打，因他自小在家乡学过拳脚，两个强盗被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林明给老头子解了绑，扶他坐在大石上，双方一叙谈，真想不到，这位老头子，就是广东大名鼎鼎的神医刘十全。真是：“踏破铁鞋无处寻，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此，刘医生和林明住在一起，好象父子俩，相依为命，到处行医治病。刘医生把金部医术传给林明，林明学得也十分认真。后来，刘医生因病去世了，林明哭得死去活来，办好丧事，他便在一个小镇上，开了间小小的药房，起名叫“明春药房”，表示对阿春姑娘的怀念。

林医生的医术很高明，药房生意很好。有一位糖行老板，他的独生女儿得了一种病，当时许多医生都没医治好。糖行孝板许愿，如果有人医好女儿的病，愿把糖行的财产一半给他，并把女儿许配给他为妻子。林明三付药就医好了糖行老板女儿的病，老板非常高兴，用好酒好礼报答林医生，并不失诺言地将女儿许配他。林明心里想的是阿春，怎么能再娶别人呢？他向糖行老板表示，在唐山家乡已娶了妻子，他仍想回唐山。老板无可奈何，只得把财产一半给了林医生。

这样，林明有了很多很多的钱银，就想回到家乡九龙江畔，去寻找阿春姑娘，为她治病。

林明带着万贯家财回到九龙江的百花塘，一打听，阿春已被她爹爹赶走了好几年，不知死活，也不知流落在何方。他不死心，沿着九龙江两岸一路寻访，到处打听阿春的下落，找了好几个月，没有找到。有人说，阿春已经死了，她饿死在白云岭下大路旁，埋在乱坟冈；有人说，阿春在广东讨饭，上个月还在浮山圩看见；也有人说，她在病医好了，已嫁给一个富翁当太太；还有人说，她仍在乞丐营里当乞丐。······

林明心不死，还在边看病边寻找。他在百花糖的附近坪山镇上，开药店，专治疑难杂症，手到病除，收费低廉，因此店里人来入往，生意十分兴旺。一天，林明借口为他母亲做六十大寿，其实他母亲早就不知死活了，布施附近乞丐，每人施舍闽南鲁面管他吃饱，还分给二钱纹银，四乡八镇的乞丐都闻讯赶来。鲁面吃了一桶又一桶，钱银也发了一封又一封；一切办法都用了，仍不见阿春的影子。阿春啊阿春，你到底流落在何方？

一天半夜，来了一个穿得破破烂烂、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脓血的女人来敲店门。小伙计给她银子，她摇了摇头，不要；小伙计又端给她吃的，她摆一摆手，不要。

那她要的是什么呢？她说：“我要见见林医生。”

小伙计说：“半夜三更了，林医生已经睡着了，明天来吧！”说着就要关门，那乞丐却用身体挡着不让他关。小伙子见她浑身脓血，怕她赖着不走，没办法，只好去问问林医生。

林医生也没有睡，这几天，他日夜想念着阿春，怎么睡得着呢？他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踱步出来了。

林医生抬头一看，认不出这女人是谁。

那女人呆呆地望着他，两眼流泪，问道：“明哥，你还敢认我吗？”

林明终于认出来了，他走前二步，眼泪纵横地喊道：“啊！阿春”

阿春也上前二步，叫了一声“明哥”，就哭不成声了。

两人泪眼相对，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七、八年来千辛万苦，甜酸苦辣，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清楚呢？

终于，阿春推开了林明的手，她倒退了几步，说：“能见到你，我死也甘心了。”

林明又扑上前去，拉着阿春说：“阿春，我一定会把你的病医好，一定会医好的。”

阿春被她爹赶出家门后，流落在外，到处乞食，病越来越严重了，走路都很艰难。她听人说，坪山镇来了个林医生，专门替人医病，最近三天又布施乞丐，她不知道是假是真，一路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走了两天两夜，想不到今天见到的是她日夜想念的林明哥，心里非常高兴。

阿春说了别后的情况，回头就要走了。

林明拉着她不放：“阿春，你要去哪里？”

阿春说：“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我不能连累你。”

林明抱着阿春说：“阿春，你无论如何要留下来，要留下来呀！我从南洋回来，日夜都在寻找你；在外七、八年，别人说亲我不要，我心里只有你阿春一个人。”

阿春听了林明的一席话，泣不成声，她想：明哥啊明哥，你果然没有变心。

在林明苦苦劝说下，阿春终于留下来了，但她坚持要单身住在一间草房里。林明专门请了两个佣人为她护理。为了治好阿春的病，林明又在后山坡盖了个草棚，请了一个伙计，专门酿酒，每天用中草药泡成药酒给她喝。

一天，有两条蛇相斗，从草丛一直斗到酿酒的草棚里，又斗到酒缸边，互相喷着毒气，吓得伙计不敢靠近。不一会，两条蛇缠在一起，“扑通”一声掉进酒缸里。伙计吓了一跳，想去看看，忽听得一阵“沙沙”声，另一条蛇从山坡上爬下来，跟着两条蛇一起冲进酒缸里。伙计不敢叫又不敢喊，他怕蛇爬出来伤人，急忙上前盖上缸盖，上面又压了个大石头。

过了几天，林医生叫伙计去舀酒，伙计半天不敢去动那缸酒，可其他缸的酒又用完了，没办法，他想：“算了，一个癞女人，又臭又烂，干脆让她毒死算了，省得拖累林医生。”于是，伙计硬着头皮打开缸盖，慢慢伸头看看，三条蛇已经醉死在酒里了，他战战兢兢舀了一大碗酒，回头就走。

阿春端上酒一闻，问道：“这是什么酒啊？好香啊！”

伙计说：“林医生配的药酒，当然香哩。”

往日阿春喝药酒，都是三催四劝，今天，她远远就闻到酒的香味，接过碗，一咕噜就喝光了，抹抹嘴说：“再来一碗。”

林明真高兴，叫伙计又舀来一碗，阿春又一喝而光，满脸通红，醉倒在床上，口吐白沫，浑身发热，不省人事。这一睡，睡了三天三夜不配，林医生一天几次来探望，见阿春浑身热烘烘，昏昏不醒，很是紧张，心想：我药没配错吧？

林明忙去问伙计：“你前天舀的什么酒？”伙计慌张起来，暗暗自问：这酒真得把她毒死了？

伙计怕了，只得如实讲了。林医生急得满身大汗，三步并成两步去看缸里到底是什么蛇，见三条曲卷在缸底的是金环蛇、眼镜蛇和草花蛇！他朝伙计生气地说：“这全是很毒的蛇，泡在酒里，还不把人毒死？”

伙计吓得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哭声把阿春吵醒了，她揉揉眼睛，睁开一6看：天怎么这样亮？她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满口说：“好酒，好酒摊·咦，你们哭什么呢？”

伙计看阿春没有死，心松了，高兴地笑着说：“好了！好了！”林明也高兴地靠近前问：“阿春，你感到舒服点吗？你已经整整醉了三天三夜。”

“啊：三天？我这评身不疼痛了，你看......”阿春慢慢地坐起来，林医生扶着她，发现她热也退了，毒疮都结痂了，慢慢地又都脱了疤，不上一个月，身上的烂疮不见了，好象脱了一层皮，脸色红润起来，恢复了少女的神采而且比以前更加美丽动人。

说来也真奇呵！

林医生苦心研究，发现这三种蛇加上师傅刘十全传授下的中草药，互相配合，产生医治疑难怪症的奇效。

明春药店的三蛇酒就这样扬名出去，不但在中国，而且流传到南洋各埠。很多很多患这种病的人，都来找林医生医治。在我们南方，这种病也渐渐少了。

后来，阿春与林明结成夫妻，两人相亲相爱，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