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前,我的故乡最美的就是杏花。每到春天,一大片一大片云一样浮在故乡的上空,方圆几十里都能看见。
那时候每每从外地来的客人都会对故乡的杏花赞不绝口。记得那位在杏花开放时节来教我们的数学老师,每次来学校,就要对我们说起他远远看到在一片粉红色的云朵中的这个村庄时的欣喜。
粉红色的杏花确实为我的故乡增添了很多的魅力,也为我们的童年增添了很多的温馨。
小时候的我们对于杏花当然不像老师那么诗意地去看,虽然有时也折几枝插到花瓶里对着它呆呆地想一些遥远的事情,大多时候,则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杏子从花朵里面出来。几乎从记事起,每一年从杏花刚含苞起我和妹妹就天天摘下花来在花心里面找,终于有点嫩黄的小疙瘩了,终于有点嫩嫩的绿意了,终于有麦粒大了,终于从花中钻出来了,终于有小手指大了,终于有点酸酸的味道了……当杏子从花心中刚探出一点的时刻,杏花就飘得满地都是,随着春风被任意地刮到家乡的每一个角落,刚开时的粉红鲜嫩已无处可寻,捏在手里一揉就碎,颜色也和泥土无异了。我们不曾想过,随着杏花的凋落,春天也在慢慢地过去,我们只一门心思地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杏子长大,以为长大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那时候我们家有五棵很大的杏树,这些树都是爷爷栽的。爷爷栽了很多的杏树,分家时都分给了父亲和他的兄弟们。妈说,她刚结婚那阵,每一年到杏子成熟的时节,爷爷奶奶都要摘很多杏给姑送去,她们妯娌三个也要摘一些杏子给娘家人送去。我没有见过爷爷奶奶,我记事的时候,姑都已成了老太太。但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每年春节刚过,这些杏树上就一天一个模样地变起色彩。我带着妹妹常常流连在杏树下,今天看着杏树的枝头出现了深红色的芽儿,明天这些芽儿长大了一些,后天成了花骨朵,然后突然有一天早晨醒来,满眼满眼的杏花突然地就开放在我们眼前了,那份喜悦呀真得不知用什么形容才恰当。
杏花大多是粉红色的,也有白色的,不管是粉还是白,都显出别样的素雅,这完全不同于桃花的妖娆。我们家也有一棵桃树,杏花开时它也往往不甘落后,花色艳丽,但于我却远远不如这些杏花亲切。
杏花成片地过开之后,就成片的凋落。一夜风来,第二天,田野上,院落中,到处都是粉色的柔弱的花儿,我和妹就捡了许多的花瓣,拿在手中,夹在书中,一份疼惜竟也扯动小小的的心扉。
在一番风吹雨打后,总有一些杏子会在五六月时笑盈盈地挂在枝头。那时候我和姐姐妹妹就爬上树去,摘下一兜又一兜,吃得牙发软,吃得肚子疼……
当然,杏子熟时,我们也会摘一些给亲戚们送去,给外爷,给姑姑,拎着篮子,兴致勃勃。
杏花年年开了谢,谢了开,杏子年年挂满枝头。我们也齐刷刷地往上长。外爷去世了,大姑去世了,大伯也走了——我们都还没有意识到上帝要把他曾经给我们的一样一样地收回了。小时候能给我们遮挡一切风雨的父母没有先前强大了,但我们意识不到,虽然目睹着他们一天天老去,但似乎天下的父母生下来就是这样老似的,他们还会这样老着永远对我们嘘寒问暖,真的,我们在为自己的长大沾沾自喜的同时,不曾想到别的。
杏子黄时,我们开始埋怨家中那些杏树不再像以前那样茂盛;嫌弃它们的叶子变得稀稀落落,不再鲜嫩;嫌弃它们结的杏子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大那么多;嫌弃它们身上仿佛老人身上长的斑点一样的疙疙瘩瘩……终于有一年,父亲说,这些树长在地边影响新栽的苹果树,挖得话根又太大,他和哥拿起一把锯子把所有的杏树拦腰都锯断了。从此,再也没有了那整片整片开放的杏花。虽然后来从老树的根部又冒出一些新枝来,后来也有杏花开在枝头,但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它们稀稀落落地挑在枝头,没有了以前的灿烂,哪怕在春天竟也显出几分萧瑟。
我和妹妹小时候常常去野外玩,逢到刚出土的杏树苗就要挖回来栽在家门前的那块空地里,随着我和妹妹的长大它们也一棵棵长大了。到我们离开村子去外乡上学的时候竟也碧绿成一片,一个个小树上结出小小的嫩嫩的杏子了,且大有要成林的样子——那是另一片新树。
后来我们搬了家,再后来我上学,出嫁,更是忘记了那片老杏树。
于是几年不见杏花开。虽然年年仍有杏子吃,那都是杏子黄时父母或是从自家树上结的极少的杏子中匀下一些或是在村子中买一些留给我的。
后来离开了故乡。每到杏子黄时父母总要打电话问问我异乡可有家乡那样大那样甜的杏子,告诉他们没有见到那样大的杏子的同时我有时也要笑他们的迂,不管大小全天下的杏子滋味又有多少区别呢?
直到今年,又到杏子黄时,却不再有人打电话给我,不再有人问我异乡可曾有可口的杏子。
那一天我一个人走在异乡的街上,看到一个卖杏子的,突然就有了一种想要尝尝的冲动,买了几个,一口下去,竟然无滋无味地难以下咽,这个时候才明白,故乡的杏子无可替代。
于是想起小时候母亲怀揣一颗大大的杏子给我时的温暖,想起父亲把留了几天舍不得吃的杏子递到我手里时的笑容,想起小时候大风过后飘落一地的全是杏花,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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