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火车轰隆隆地离开太虚市,驶进大山里,晚秋的山色不再如盛夏那般绚丽,却多了几分凝重。莫名坐在靠窗子的座上,透过窗子凝望着远山。信息已经发出去了,他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回信,但又很害怕收到回信。许久许久,电话终于有了响动。他迫切地打开手机,查看信息,却一下子怔在那里——回信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
幻境的秋天看不出一点的凄凉和衰败,相反多了几分肃穆和庄严,这里一定培养不出那些喜欢伤秋的诗人。
这里的夜景也异乎寻常的美丽,夜空的星眨着笑眼,顽皮、可爱。整个和谐安宁的小山城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
莫名和唐柔沿江一路走着,手牵着手,却没有一句话。莫名感觉里有些怪怪的,他是站在了女人的面前,这是一个曾经陪他一起度过了苦涩日子的女人,他应该知足了。可是现在,他感觉唐柔身上有了很大的变化,有很多气息是他以前所不曾感觉到的。他牵着女人的手时有了一种近乎不祥的预感:这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一想到这,他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面色渐渐地有些凝重。女人没有注意到这些,望着江对岸阑珊的灯火,星星点点、忽明忽灭。
回到家中,莫名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唐柔穿着粉红色的睡衣,靠在沙发上,脸上贴着面膜。莫名慢慢地睁开眼睛,仔细地看着唐柔。女人头仰靠在沙发背上,随着呼吸,胸前一起一伏,很有节奏。女人是一只狐,是一只妖媚的狐。莫名想,这么想着,仿佛闻到了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狐骚气。一时欲望在身体里渐渐地蔓延,是一种野性的欲望,是一种不可遏止的欲望。他突然爬起来,唐柔倒吓了一跳,刚睁开眼睛,还没看个究竟,就被莫名一下子压在下面。
第二天,莫名起得很晚,要不是对面楼里结婚放鞭炮,他还不会醒。唐柔已经上班去了,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见楼前停了很多车。不一会儿,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女的,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花车走来。近了,才看清楚,男人西装革履,个头不高,西服裤腿儿就沾着地了。差不多四十多岁,留着光头,油晃晃的,肚子很大,胳膊却短,新娘仿佛是坐在他的肚子上。新娘子却娇小可爱,看上去二十出头,蛮有姿色。
男人笨拙地抱着娇小的新娘,向花车走着。快到花车的时候,男人在新娘的脸上亲了一下,嘴撅得那样长,仿佛一头猪在拱一只可爱的小花猫。
他走到餐桌前,女人为他准备好了早餐,小米稀粥一碗,韭菜馅饼两张,香油黄瓜一碟,豆浆一杯,女人想得很周到。豆浆杯下压着一张纸条,莫名取出来看:谢君昨夜宠幸。莫名笑了笑,揉了纸条,扔进垃圾桶里。
幻境仿佛江南水乡温柔典雅的姑娘,她害羞,却又毫不保留地全都呈现给你。让你欣赏,让你琢磨,让你品读,她就是这样默默地承载着一切。山和水构成了这个小城独有的韵味,清新隽雅,寓意绵长。
小半天的功夫,莫名就把小城转遍了。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回到家中,似乎有了些思路,要写一篇这个小城市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的生存状态及他们的思想观念及追求希望。不过这只是一个方向,要等搜集到足够的素材才能动笔去写。他先把这个提纲记在了本子上,一抬头见挂钟上显示五点三十分,想唐柔下班快到家了,应该准备晚饭了,就收起笔和本,到厨房择菜。刚择完,准备要洗,门推开了,唐柔闯进来,拖鞋也没换就直奔卧室。不一会儿,换了一套米黄色的风衣出来,戴了墨镜,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莫名看得呆了,女人变化真是太大了,穿风衣,戴墨镜!
“梅雨寒听说你来了,要给你接风,请了几个朋友,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唐柔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对正在洗菜的莫名说。
“我去合适吗?”莫名似乎很没有底气。
“你今天是主角啊,我也想让你多接触一些有用的人,说不定在哪个部门给你谋个职位,你今天要好好表现啊!”
“哦,哦——”莫名答应着,去收拾了。他心里是不想去的,却不好辜负女人的一片心。
出租车在一家日式餐厅门前停下了,莫名犹犹豫豫地跟在唐柔的后面。是的,他有些胆怯了。
刚进餐厅门,里面就迎出来一连串女人的笑声,紧接着女人旋风一般飘到了莫名和唐柔跟前:“柔姐姐,姐夫,快往里面请!”莫名这才看清,来的正是梅雨寒。女人依然是春风满面、热情似火。莫名更加拘谨了,小心地跟在唐柔后面进了包间。
唐柔逐一介绍说:“这是幻境市宣传部边部长。”边部长很随和,先伸出手来。莫名急忙回过神儿来,一时慌乱伸出了左手。边部长怔了一下,随即轻轻握了握,便收回了手。莫名才意识到伸错了手,感觉有些尴尬,不自在地看看唐柔。女人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些,对边部长说:“这是我男朋友,莫名。”
边部长不笑不说话:“好啊,帅气、稳重,必成大材,哪里高就?”
“闲人一个,何谈高就!”不等唐柔说话,莫名抢着说了,语气有些生硬。显然出乎边部长的意料,一时没办法圆场,笑容也僵住了。唐柔赶忙说:“他热爱文学,发表了很多作品,现在是专职搞创作。”
“哦,那是名副其实的作家了嘛!”边部长的笑容又绽开了。他想用玩笑打破刚才的尴尬,没想到这却更加刺痛了莫名。莫名没有接茬,唐柔知道他的心思,便赶紧介绍下一位,葡萄酒厂老总潘女士,唐柔叫她潘姐,莫名也跟着叫潘姐。女人看上去三十出头,唐柔偷偷告诉他说潘姐已经四十六了。莫名就傻眼了,这个女人真会保养,皮肤光泽红润,很有弹性,一点儿也看不出老,留着齐肩短发,显得精明干练。她像红酒一样给人无限的诱惑力和遐想。潘总很有大姐范儿,亲昵地称莫名为小弟,强拉着坐在她的身边,并打趣唐柔说:“不会吃潘姐的醋吧?”唐柔笑着说:“哪能呢,潘姐疼他就是疼我啊!”
还有一个是药厂的王老板,穿着西装,扎着领带,却怎么看也不合身,似乎很谦恭,却又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
“这个是小寒,你之前见过面的。”
梅雨寒就站起来,热情地伸出手去。莫名也赶紧伸过手去,就被一双温热的小手握住了。莫名瞬间打了个激灵,全身通了电一般。想,这只妖狐,常人真是难以招架得住。
都介绍完了,大家分宾主落座。梅雨寒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女人毫不扭捏,端酒杯的样子也极优雅。她首先概括性地点明了本次聚会的意义,然后又给在座的每一位送去独到的祝福,最后提出希望。说了很多,没一句是重复的,莫名不禁有些佩服她了。这个女人天生是交际场上的一朵玫瑰花。
“天下事真是怪,梅秘书长了这么漂亮一张脸蛋儿,这么漂亮的脸蛋儿上偏又生了这么一张会说的嘴,又有那么高的学历,是个男人都爱你了,怪不得老边走到哪都带着你。”王老板咧着大嘴,一边抹着额头和脖项上的油汗,一边夸着梅雨寒。
梅雨寒微笑示意:“多谢王老板夸奖,我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不过哥哥姐姐们偏爱罢了!”
女人假到了极致,假作真时真亦假,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莫名觉得都是假的,但经她的肢体做出来,经她的口说出来,竟显得那么真诚。女人有一股子魔力,她是一只猫,猫有九条命,她也有九种身份,有九种思想,随时随地都能应付各种场合,应对各种氛围。女人很有能量,身份变化得从容自然,居然不感觉累。莫名想,我以最真实的身份示人,给人最简单的最单纯的,却活得这样累,这样的不自在。梅雨寒以最假的身份示人,给人最复杂最华丽的,却可以活得那样轻松自在,而且最受欢迎。为什么?一时又作想出许多怪念头来。
接下来是潘总提酒,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话声音极是好听,每个字都非常圆润地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听起来那样的让人舒服,恰似天籁!
再是药厂的王老板提酒,可能是包厢里温度高,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湿巾,不时在额前脑后抹一下。
“祝边部长前程似锦,步步高升;祝潘总事业腾达,越来越漂亮;祝莫名老弟事业有成,创作丰收;祝两位美女青春永驻,永远年轻;祝我的药厂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说罢一扬脖子,一杯白酒喝了下去,一边坐下,一边用湿巾在额头上极快地抹了一下。
“你前面说的都不是真心的,就后一句才是真心的吧!老王,可真有你的,提酒祝自己。”潘总打趣着。
突然,大家都安静下来,把目光投向边部长。莫名知道,边部长要做总结性发言了。
“首先对于两位企业家为本市经济发展做出的突出贡献表示感谢;再次,祝莫名小弟写出好的作品,繁荣本市文化事业;最后祝两位美女永远像花儿一样美丽。”说罢,一饮而尽。
“边部长果然与众不同,提酒都从全市经济、文化角度出发,有情怀!”潘总看着边部长,笑着说。
边部长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
这个人在官场太久了,这样的应酬每天都有,那几句祝酒辞思路清晰,行文流畅。但这明显是一个固定模式,他一定在各种场合都套用这些话。
莫名还在胡思乱想着,边部长说话了:“小弟,今天你是主角,你也提一杯吧!”莫名有些讨厌这个宣传部长,又不好把气氛搞紧张了,就硬着头皮端着酒杯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连唐柔也不例外。唐柔希望他能语出惊人,他可是写文章的,一定要与众不同才好啊!梅雨寒也睁大眼睛盯着他。
莫名站起来,随之也紧张起来,他想寻些与众不同的话来表达一下,可一时又寻不到,着急了,端着酒杯的手不禁发抖。唐柔暗自捏了一把汗,怎么了这是?
莫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不能一直站着,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把酒喝了。“祝我们——”他实在急得没了办法,竟说了这么一句他也认为俗不可耐的话。说了一个开头,又不想往下说了,环顾了一下,大家还都在等着他的祝福。他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索性干脆一仰脖,把酒喝了,端着空酒杯,环视了一下。
显然大家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莫名脸一下子红了,慢慢地坐下,低下头,不敢看四周。唐柔的脸也腾的一下红了。其他几位都举着杯互相看着,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有的慢慢放下了酒杯,有的轻轻地抿了一口,他们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倒是梅雨寒先打破了尴尬,咯咯咯笑起来,追住不放:“祝我们什么啊?”莫名更不好意思了,头大如斗,他想起身离开,又考虑对唐柔影响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坐着,如坐针毡。
这次宴会,从开始到结束,莫名就一直觉得别扭,特别是提过酒之后,更是觉得尴尬,他恨不得早点结束,快点离开,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下去。
终于结束了,梅雨寒开车送边部长,王老板和潘总都有车,潘总要送莫名和唐柔,被唐柔千恩万谢地挡了。他们都走后,唐柔和莫名照例徒步往回走。
“怎么回事?”唐柔有些不痛快了。
“我——”莫名低下头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后多带你参加这样的场合就好了。”唐柔看着莫名,又有些心疼了。
“以后你自己去!”
“你?”
“我要写作啊,我现在有思路了!”
“什么时候能写出名堂?听梅雨寒说小小的幻境市就有几百个文学爱好者,大家都在写,可是你听说谁写成作家了?”
莫名不禁打了个激灵,对于自己搞创作,唐柔一直是支持的,无论是在怎样困难的环境下,她都没有动摇过。可是现在,她却对自己的志向表示了怀疑。莫名睁大眼睛看着唐柔,这个在自己来之前还说要为他营造一个良好的创作环境的女人,这么快就改变了态度。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女人怀疑自己追求的意义,自己又何尝没有怀疑过呢,这条路真的是不好走呢!女人或许是有道理的,他的脑袋“嗡”的一下,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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