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路

城南路长约2.3公里。是一条很市井很聒噪的街道。

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这条街道给人的感觉永远是脏兮兮的。

对于司机来说，这一带是车祸高发区，必须降低车速左顾右盼行驶；

对于小贩来说，这里的城管来无形去无踪，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嘴巴跟买菜的大爷大妈在讨价，眼睛盯着每一个出口，一旦城管来了，麻溜地收拾起东西，蹭蹭蹭地就跑了；对于生活在这条路上的人来说，这里就像一个破落的小乡村，什么样的人都有，却也什么样的必需品都可以买到。

马路中段是是一所已经倒闭的新昌县城南小学，我在那里从三年级上到六年级。

那里有很多的外来务工子弟，每一年的六一儿童节都会给他们办一场六一活动，稀稀落落地坐在教室的各个位置，尴尬而沉默地做着“寻找家乡”的小游戏，然后每个参与的人都可以分到一个桃子。

电视台在找不到素材的时候，会来拍摄其中特别突出的小孩：体育特别好但是其他成绩垫底放学会给父母准备晚餐的高个子男生；患了白化病成绩优秀父母离异的女生；家境贫寒但是品学兼优的矮胖男生……反正都是在学校里被很多人关注的外来务工子弟学生。

每个上了电视的小孩看上去都不开心。

以小学为中心点的两边，则是形形色色、变幻多姿的生活，真实，也过于真实了。

山伯

山伯和他的妻子加上三个女儿，原本租住在城南路27号一间一楼的小房间里，房子很小，放着两张床，一个电视机和一个煤气灶，他和妻子睡在那张小床上，三个女儿睡在大床上。

他靠兜售竹子制品谋生，每天都坐在大厅里，面前堆了很多的竹子，用他那双很多伤口和老茧的手制作小椅子、竹席、竹篮，然后会有大车来运走，给他一些钱。他就会把钱全部存进存折，再把存折交给自己的老婆。

他老婆在服装厂工作，因为年纪的缘故，只能用缝纫机缝制口袋，经过她手里有很多的衣服，但是她永远只穿着那么几件，灰不拉几的。她有时候会把那些布头积攒下来，拿回来给山伯做成拖把，再把那些大一点的布料拼凑起来，给她的女儿们做裙子。

她曾经送过我一件用纯棉花布做成的睡裙，特别好看，到现在我还在穿。

山伯的三个女儿长大之后，只有最大的那个大学毕了业，其他两个为了供姐姐上学，都辍学去打工了。

15年的时候，山伯的妻子被查出了癌症，但是因为没钱医治，只能保守治疗，据说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也不去上班了，就在家里陪着山伯聊聊天。

大女儿现在结了婚生了个儿子，丈夫在邻省上班，一周见一次。二女儿也在16年结了婚，生了个大胖小子，顺便帮山伯租了一间更好的房子。小女儿去了南方某城市，因为山伯反对她和她现男友的婚姻，一年回来个一次。

我上次回家，在路上见到了山伯，他拉着我爸的手，说，“一定让孩子找一个近一点的人家啊，不然太受苦了。”

我爸点点头，说，“这要看孩子喜欢。”

山伯语气有些激烈，“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呢，就应该你给他做主，找一个好的人家，让你爸妈也舒服点，不用像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这么辛苦。”

我看见他手上的伤疤和瘦削的身体，一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蔡叔

城南路231号是一家很有名的理发店，蔡梗理发。

是蔡叔和他的媳妇儿一起开的。

说很有名，是因为这是那条街上唯一比较正经、性价比又高的理发店，还能顺应时代的潮流，给你做出跟电视剧里八九不离十的发型。

蔡叔年轻的时候就去省外学艺了，跟着一个剪发的老师傅好好地学了几年技术，过了几年回家，顺便带回了一个媳妇，问家里借了点钱，开了这家理发店。

蔡叔理着很平常的推背头，留着八字胡，穿着Polo衫，专心致志地帮客人理发，不苟言笑。

他老婆则跟他截然相反，特别地活跃，刚开始只是帮着给客人洗头，后来学会了简单地理发，再后来就可以帮着做很复杂的烫卷、挑染。她脖子上戴着金项链，且一年比一年粗，指甲不长，但是涂得五颜六色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客人聊天，熟知这条街上的各种八卦：

“奥，就那女的啊，我知道，就是特别乱的。”

“那谁跟他老婆早离婚了。”

“你别看他穿得寒酸，上一年拆迁拆了几百万呢。”

“……”

这时候，蔡叔就不发言语地给客人理发，或者拿着报纸坐在一边安静地看。只有聊到他儿子的时候，他才会显得话多，并且性质颇浓：

“那小崽子成绩不好，随我，没事，以后就让他继承这家店。”

“女朋友是有了一个，但是是穷地方的，我不赞成，谈朋友么随他，结婚我是不同意的。”

“他跟朋友去韩国旅游了，哎，年轻人就是比较潇洒啊。”

他的手机壁纸就是他儿子的照片。

清明回去，蔡叔的店还是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不同的是，店里多了个孩子，约摸三岁的样子，他老婆依旧话多，“这是我的孙子，长得好看吧，随他妈，水灵灵的。”

据说他儿子最终还是娶了那个外地的姑娘，蔡叔的反对也不奏效，因为婚前就怀孕了。

蔡叔站在门口抽烟，跟邻里聊天，

“你家小孙子太皮了，我家的比较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以后是要上清华北大的，取个大城市的姑娘回来。”

我在城南路生活了十年的光景，从小学到高中毕业，那条街却基本没变化，吵吵闹闹的，脏脏的，交通永远是不顺畅的。

但是那些人啊，都是鲜活而有力的，他们深爱这条路，深爱周围的一切，虽然嘴上说着“这破地儿我是再也不想住了”，但大家都不曾离开。

我爸曾经说过一句话，

“这里再怎么不好，但是在我眼里，永远是最熟悉最放松的地方。”

我笑他，

“所以每次跟你出去散步，总觉得是村干部进村一样，跟谁都要停下来聊几句。”

城南路的故事还很多很多，有机会再跟大家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