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情人

  今天上午，医院来了一对父女。女儿刚刚升高三，穿着清新秀丽的黄色泡泡袖上衣，略瘦的身材使得牛仔裤在她身上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父亲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肤色不算黑，人看起来也比较精神。

  来的原因是女儿打算拔牙。于是就建议她先拍片子看一下。

  父亲拿了单子仔细问了交费的地方就出去了，女儿则在诊室玩手机等待。检查做完后发现还在炎症期就先给小姑娘开了一些消炎药，顺带说起来自从实施药价零差销售后，医院里开药比外面便宜的事情。父亲听后连连附和，说自己吃的抗心血管硬化的药比之前少了几块钱。

  心弦突然间就被波动，记忆一点点地飘回来。

  当时上高中的我牙齿不整齐，在牙医姑父的建议下准备做矫正。可是发现我还有乳牙没有脱落，所以姑父让爸爸带着我去大医院拍片子看一下。

  所以在那周周五，爸爸骑着电动车带我去口腔医院看牙。当时太阳有点大，而且家里也挺忙的。但是爸爸就那么不拖泥带水带我去检查。

  初中时我觉得视力有点下降，爸爸带我去眼科医院治疗。几百块钱的药爸爸想都没想就掏钱了，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瓶一块钱的水。

    又想起来初中毕业时，爸爸要请教导我的老师们吃饭。时值夏日，阵雨不断。家里雨衣又不知道放在那里，于是只能撑伞出发。路上爸爸觉得雨大，我就把伞往爸爸前面放了放。等到了饭店，我才发现爸爸胸前的衣服已经湿透。原来，伞遮住了从上面的雨滴，爸爸替我挡着了前面的雨，而他自己胸前的衣服已经湿得往下滴水了。当时不懂事的我，却一直感觉不到湿人的雨。

  高一的一个周五晚上，我买了橘子回家。晚上爸爸要去把打碎的用来卖给别人的花生叶盖上。出发前我拿着两瓣橘子给爸爸吃，他摇头说等回来再吃。

  可意外就在那晚发生了。

  当时距离爸爸出去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可他还没回来，我以为他把事情干完又去打牌了，直到听到邻居慌张的声音。我才知道爸爸给花生叶盖塑料膜时被倒下的成包百十斤重的碎末砸到了腿。爸爸没带手机，腿受伤后动弹不得。

  当时已经是夜晚，路上行人稀少。入夜的凉气与露水，正常人都抵抗不了。我不敢想象当时承受着失血以及腿上剧痛的爸爸内心是怎样的恐惧。所以我真的很庆幸邻居刚好路过。如果那晚没人知道，我真不敢猜测会有什么后果。

  我还记得那晚听不真切的虫鸣、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泥土味道以及我手上残留的橘香。

  妈妈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我双手牵着幼小的弟弟妹妹，心中仓皇无措。我在想，假如我当时强烈要求爸爸吃完橘子再走，会不会他就能躲过那个煞时，就不会出事；我在担心，等周日下午我上学了，弟弟妹妹谁来照顾。

  仰头看天空，中间只缀着几颗并不明亮的星子。我看到有灰蓝色的云从天空飘过，偶尔会挡住月亮的光。平生第一次觉得人生无常，又多希望那晚的月光只是一场清冷可怕的梦。

  爸爸手术定在周一下午。

  当我难忍内心泪水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时，他主动挂了电话。我知道，他是不想我担心。

  妈妈跟我说，爸爸居然怕疼，做完手术当夜像孩子一样在哭。只是我们心里都明白，让一个七尺男儿落泪的，不止是身体上的痛楚。还没卖出去的碎花生叶，没人给它们盖上塑料布防露水会坏掉；买机器时借的账，本来可以等产品卖出去后还上，可现在已经无暇他顾；还有那笔对农村家庭来说不小的手术费。

  那件事情之后家里一度非常拮据，可当时的我还是那么不懂事，但其实，现在的我依旧是个不懂事被他们宠坏的小孩吧。

  那时的我想买一个mp3，于是和爸爸说了，买一个差点的，50块钱。妈妈听完长吁短叹，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然后临上学时爸爸多给了我100，让我买一个好点的。接过那张平整的钱，我心里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好好听歌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在我们家当时那种境况下，100块钱应该是我们一个星期都挣不来的吧。

  如今的我在外地上学，与爸爸妈妈见面的时间也只有每年寒暑假。实习之后回家的机会更是寥寥，所以这个国庆我是决心在家里多待几天的。周围的同学有许多不回家的。有的父母外出打工，家里没人；有的则是因为与父母感情寡淡。相比之下，我的家中，虽然经济并不宽裕，但是我一直都有一个可以随时回去的家，那里有一直欢迎我的爸爸妈妈。我知道，这是我最坚实的港湾。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那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好事吧。

  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算是合格的孩子。从小到大，总是向他们索取。以前的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哪怕是爸爸检查出来心肌缺血，也只是难过一段时间，便又继续开始不思进取的生活。

只是，岁月更迭如梭。爸爸额上的皱纹越发深刻了，头上的白发也更加显眼了。而我也明白，我要开始承担自己的责任了。虽然习惯安逸的我可能还不能立马做到最好，但我会一点一点改变自己，让自己的肩膀结实起来。

  爸爸，我的那个帅气，温柔，体贴的前世情人啊，后半生，我会给你和妈妈撑起一片没有忧心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