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太节俭

天气预报上说，有寒流，最低零下15度的低温，在我们这个地区还是罕见的。

公婆住在老家里，不肯到小区楼房里住。公公去年跌了一跤，因年岁已高，又有好几样病，医院就让保守治疗，慢慢地恢复。如今还坐在轮椅上，婆婆照顾着他。

我们是从夏初开始到小区去住的，两位老人不愿去住，作儿子，儿媳的我们就每天往家里跑，大多数情况是每天去两趟，遇到下雨天就跑一趟，

想要恢复家里的网线，因是拆迁村，人家不愿再给恢复。给老妈买部手机？老妈说不用，也不会用。有事找我们的话，就到街上找人给打电话。

那一天公公跌坐在地上，婆婆跑到百米远的一家里却没有人，又跑了50米，叫邻居给我们打了电话。一时间我们慌作一团，趿拉拖鞋开车到了家里，好在并无大碍，虚惊一场。

思量着要给家里装部电话，电话这东西，老妈还是会操作的。但是肯定不能让她知道，等买回来她就没辙了。

听说有一种无线电话，大都是网上买的，先生心急，一上午跑了县城卖小电器的地方，大多的地方没有这种电话️，有的是2G3G的，早过了时，有人推荐上东环路一家店看看，或许会有。到了那家店里，商品琳琅满目，还真有这样的电话机。一问价格吓了一跳，4G5G的无线座机要300多。这样的无线电话机在网上大约一百二三到一百八九不等。好家伙，这成倍向上翻呐，即便我如何讲价钱也不会讲到100多块钱的。

我们失落的从这家店里出来了，决定就从网上买吧，迟两天就迟两天吧。在网上选了一款价格稍微高一点的机子，毕竟嘛，一分价钱一分货的。几天后电话机发了过来，我拆开看了一下，是一部黑色的电话机，颜色低调，符合老妈的性格，但是怎么把这部电话机送到她手里呢？

提着电话机回老家，统一口径，就说我们两个人去充电话费，人家送的。想着家里缺少这样一部电话，就选了这个给拿回来了。到家了，老妈果然不信，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们就糊弄我吧。我说是真的呀，你看人家过国庆搞话动呢，送的东西很多，只能选一样。我们话费充的不多，就选了个电话机，充费多的话，人家还送三轮车呢，你见邻家二孩那个三轮车了吗？也是充费给送的。说的老妈半信半疑的，把两个儿子和媳妇的手机号都写在一个本子上，放在电话机旁，这事终算是过去了。

如今寒流来袭，这么冷的天气，两位老人又不肯到小区里来，这如何了得？

老妈说不习惯你们楼上那样封闭的空间，太闷了，那有在家里畅亮和舒服呢。其实我心里知道，他们不想到小区里去，大概是怕自己豁豁了小区的房子，想着小区那套房给他的孙子当婚房用呢。

我说老妈，你该去就去吧，自家老人，我们又不嫌弃你们。那有独立的卫生间，多方便啊，你就是不去住，那个房子给你孙子当婚房也不行的，我们还要装修的。

那我们也不去。老太太这样说。总之，说一千道一万，她就两个字“不去。”你能奈我何的一幅表情。

我退一步说，那不去也行，今年这个大门儿上给吊一个棉门帘吧。老妈一句话，挂什么呢，不冷！

有人说你别和她商量，直接买了挂上不就行了？

唉，孝顺孝顺，不顺何以言孝。就上回她说要个电热毯。要个单人70cm宽的，我想了想，买个120cm宽的，铺床上正合适，多好。买回来了不让铺，非要让换个小的，不给换今冬天就不用电热毯了。最后还是去给换了个小的，铺在床上窄窄的一溜。

妈——，这买一个棉门帘，也花不了多少钱，大概就30多块钱吧。

别买，买那玩意儿干嘛？谁知道能活个三天两后晌的。听听，又是这一句话。我说，叫别人听见，好好的不想活了，说不定儿子们怎么不孝顺呢？活一天也得好好活，你两位老人现在活的好不好，就是儿子们的脸面。

老妈不舍得叫儿子们花钱，挣钱不易。我降低了标准，没办法。那要么把老二家不用的那个老的棉门帘儿拿出来挂上行吗？她说把那个拿出来挂上就行了。我笑说，这房子虽20年了，好歹也是两层楼，就配这一个破门帘儿呀？老妈笑笑，只要不去买，不花钱就行，这是她的宗旨。

我拿来了以前那个家里的门帘儿，跟上面比划了一下，长短宽窄都不够，根本扑不住门。老妈说就这样挂上就行了。

这真不好看，还四下透风。我想把那个不能用的电热毯裁了，给帮补上一溜就可以了。一比试，电热毯虽然是个花的，但大远的看上去有些白不拉几的，这个颜色不行。我说先放在这里吧，等我到小区看看，找一找有没有什么衣服之类的，可以帮补上去。

老帘子就放在那里了，我知道她现在80岁了，眼睛花了，认针也看不清，要往前提几岁，没准她又会自己去做这个活儿了，现在我倒放心。

回到小区一眼看见家里的皮墩儿，上面包着一件红色的毛呢。那是前年女儿一个红色的毛呢大衣，不穿了，想着扔掉可惜，就把它包在了这个有了破损的皮墩儿上。把这个毛呢大衣给拆下来，这还是一整件的大衣呢，又一片片拆开，毛呢大衣的前边两片，补那个门帘子的下面正好。后边的部分和两个袖子分别冲成了宽20多cm宽的长条子，该剪去的剪去，该补齐的补齐，准备帮补门帘的两边。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明日回家。

第二天，天开始下起雪来，阴沉沉的，我提着这些布料，和先生回了老家。下雪的时候还不太冷，我又穿的很暖和。门帘儿放在案几上，我带着顶针用四股线来缝这个棉门帘，老妈过一会儿问，冷不冷，别做了。我说，不冷，你摸我的手，暖和的很。我抓住的是老人冰凉的手。

今中午不回小区了，在家吃老妈你做的那个糊涂饭，吃了暖和。老妈说，那烧锅做吧。对，烧锅柴火饭，我烧锅，你来做。老妈高兴。

吃过饭之后，我又继续的去缝那个破门帘。老妈说别缝了，今天缝不完了，你们回去吧，这儿冷。我说这才吃了饭，更不冷了。又缝了两个小时，终于是完工了。搬来凳子把门帘儿给吊在门上边，可能是没有算误差，有那么一点差强人意。

老妈说这就行！就这样吧，没那么冷。又仔细检查了门窗，有缝隙的地方全都给用胶带给粘上，我们这才算完事儿。

一条破门帘儿，用了我大概三个多小时，才帮补完成。这亏是没有工作可干，这要是有工作的话，一个小时10块钱吧，这也是三四十块钱，也是一条新门帘子的价格了。

算了，账是不能细算的，老妈苦了一辈子。她是1943年出生的，老妈说自己属羊，命不好，尤其是腊月羊，没草没料的。我说属啥的都有好命孬命的，也有属羊人的命好着呢，我说你看你现在不就活了80岁了，虽然以前受苦，但是现在这社会多好，该享福了。

老妈出生在一个乡绅的家庭里。社会变迁，她很小就失去了父亲，对于父亲，她是没有任何印象的。她母亲领着她们娣妹五个，讨生活是何其艰难，家里又被划成高成份，更是雪上加霜，人口多，分配给的住房却是最小最破的。除了大哥是解放前夕娶了媳妇，二哥和三哥都没有说上媳妇。三哥又在烧砖窖时意外丧生。

人人都看不起，小孩子们在后面追着喊“地一主羔儿”。妈妈也是勉强上了两年学，就辍学了，之后给大哥家看孩子。再后来十四岁就开始算半个劳力在队里干活。三年困难时期也就是17岁，每日里吃的一些红萝卜丝配那些二哥割草时顺便捋的一把野绿豆或者野菜，煮一锅，一人把一碗的吃。以至于她后闻见那红萝卜味就反胃。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老年人，他们都尝过挨饿的滋味。认为粮食大过天，吃饭是头等的大事情。

直到现在这人们见了面打招呼还是问吃了没？搁家里吃饭罢。现在我们回去的时候，妈妈就说你们吃饭了没？这儿有刚煮好的红薯，吃一块儿吧。或是这有包子，吃一个吧，好象我们都不曾吃饭，饿着肚子呢。临走时给我们采一些菠菜，白菜，红薯的给装一袋子。她总觉得我们在小区里好像没有什么吃的东西。说到这里，忽想起来一件事来。

那是我还没有住小区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一起吃饭。先一天的豆腐没吃完，剩下一小块儿，忘了放冰箱，第二天发粘坏掉了。我就着袋子扔到了垃圾桶里。谁知到晚上，发现那一块儿发粘了的豆腐，赤裸裸地摆放在院外那个泥灰锅台上，那是个黄泥巴抹就的烧锅台，袋子大约已经被烧掉了。我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想想扔到垃圾桶里的东西，还要再给翻出来放到锅台上，这是要洗洗再吃了吗？咱家也没有穷到这份上吧？我用手一下子把那块儿豆腐划到地上，仍不解气，又跺上几脚。

气过了，看这个一塌糊涂的地上，又怕老妈看到心里会难过。我又拿起扫把来，扫上了一些浮土，给盖上了，幸亏不是水泥地。总归说来，源自老妈太节俭了。

以前家里买一袋儿苹果，放在柜子里，不舍得吃，大约就是存放了一个心安，想起来家里吃的什么都有。只是舍不得吃，等什么时候想起来，准备去吃一个时的时候，已经烂掉了两个，这个时候好心痛啊，哎呀，赶紧把这个烂的，用刀给削掉，半拉子好的给吃了。又过了两天，又烂了一个，就又吃了一个。如此这般，一袋儿苹果没有吃过一个好的。后来我总拿这样的事情笑话老妈，她自己也跟着笑，再后来这样的事情照样发生。这不，姑姑送来的大个红薯，她放着，别人给的特小的红薯尾巴，小的拇指粗细的红薯吃完了，大个红薯也烂了不少。老妈正在烧锅煮红薯呢，直说可惜了的，可惜了的。

我吃红薯，从来不吃红薯皮，可是老妈煮红薯从不去皮，真是无语。

我说：“能吃，怎么不能吃呀？可是那是什么年代，现在是什么年代呀？”

老妈说，什么那年代这年代的，能吃的就不能浪费。

我说，是是是。说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了。

孩子吃饱了，她就饱了。虽然现在是丰衣足食，吃不完的东西，穿不完的衣服。可是每每在吃饭上面，老妈从来不先吃饭，饭做好了，先是给老爸盛上，然后是儿媳，儿子。多数情况儿子有事，早上9点才吃饭，老妈就等到9点，儿子吃过她再吃。锅里的饭有多有少，或许她就没吃好饭。

说现在火这么方便，燃气灶，你想吃什么，自己再做一碗不行吗？老妈说，吃饱了，费那事干嘛？老妈，对你我真的没有办法。

春天的时候，老妈可有事情干了。先是剜了一些白花苗(茵陈)晒干，让泼水当茶喝。后来苋菜和马齿苋旺盛的时候，一捆儿一捆儿的往家里采摘，把这些野菜洗干净，焯水后分别装成小塑料袋，冻在冰柜里。我那个容积200多的冰柜，竟然有了半柜子的野菜。

不过老母亲说的没错，野菜也还挺好吃。炒锅里放上油和葱花。把他们炒一炒，味道还真是不错。可是再不错又怎么样？能天天吃这个吗？我有时候开玩笑说，妈，咱们家这什么时候过成个这个样子了吗？到了要天天吃野菜的份儿上了。又都笑起来，妈说。你们不想吃就别吃，我自己慢慢吃。我心里想，老妈，你自己慢慢吃，人老了，本身营养吸收就不好了。还净吃一些野菜，这没一点营养的东西，身体能受得了吗？

你瘦的皮包骨头，青筋裸露的您来到大街上。您这不是给你儿子和你儿媳妇脸上抹黑吗？

老妈，你之前又不是没有听过戏剧《拉荆芭》。还有那个《郭巨埋儿》。老妈就笑，老了，瘦点儿好啊，“有钱难买老来瘦”吗。

这倒也是句实话，可是有你这么瘦的吗？我可怜可敬的老妈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这个门帘就这样挂上了，聊去了我一桩心愿，虽然差强人意，但是帮补的颜色也是喜庆，四边一圈儿的水红色，中间是军绿色的。这个棉门帘儿究竟能多能挡住多少的寒气？但我做儿媳的这样的积极行动，这样的行为，在老妈的心里，或许能产生出不一样的能量和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