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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年少无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非黑即白的,人也是非好即坏的。随着年岁渐长,越来越发现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不是非好即坏的。慢慢的,认知也从主观趋向客观。
譬如,我对《红楼梦》里的薛宝钗,曾深深地讨厌,如今再看却不以为然,我得对宝姐姐说声抱歉。
少时读红楼,觉得薛宝钗性情温和、稍显寡淡,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年龄稍长时,觉得薛宝钗为人处事圆融无碍,虚伪世故,就不太喜欢了。再到大学时,有了个人意识的觉醒,对自我压抑的薛宝钗就更没感觉了。直至工作以后,实实在在走进了大千世界,看见了芸芸众生的千姿百态,才理解懂得薛宝钗的那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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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回到红楼时代,假设贾家衰亡得还没那么快,宝黛成婚后,贾赦贾政不在了,贾宝玉将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存在于荣国府?他会不会为了贾家一族老老小小的命运,担负起复兴贾府的重任?他会不会强迫自己,与曾经极其讨厌的仕宦禄蠹打交道?
这个假设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纵观全书,贾宝玉和林黛玉是真性情的代表,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高度活出了自己,这也是曹雪芹在那个重集体的时代背景下的自我觉醒,可谓超前值得称颂!同时这也是当代很多年轻人,喜欢林黛玉和贾宝玉的一大原因,追求自我活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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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经历了一些沧桑世事的人来看,宝黛虽然任性洒脱,却全然一副小孩子心性,这样的人只能活在桃花源一般的大观园里,一旦走出大观园,生命便弹吹可破不复生存。而与贾宝玉林黛玉性情相对的薛宝钗,显然更现实一些,更成熟一些。用不喜欢她的人的话来说,薛宝钗比较复杂虚伪。
真实与虚伪,率性和复杂,恰恰也是很多人评判林黛玉和薛宝钗的标签,一褒一贬,爱憎分明。而在我看来,虚伪和复杂这两个词,在特定的场合都是中性词,用在薛宝钗身上,并不合适。我觉得有一个词,能够比较准确地描述她的心理:主动成长。
主动成长,什么意思呢?我们先弄清楚什么是成长,罗振宇曾在《奇葩说》里说过,什么叫成长?成长的本质就是变得复杂。当时听完这句话,顿时拨云见月豁然开朗,觉得精辟极了。按成长本质的复杂论来说,薛宝钗的复杂就可以理解了,复杂嘛,必定要掺杂一些自己曾经都不喜欢的东西,甚至讨厌的东西,但这是迫不得已的,这就叫主动成长。
如果这么来说的话,林黛玉和贾宝玉是不是就没有长大,不成熟了呢?其实不然,纵览全书从很多细节得以窥见林黛玉的早熟,譬如从林黛玉进贾府的小心翼翼,到常年寄人篱下的孤独和漂泊感,她没有理由不成熟,只是她不愿意主动接受自己的成长,她宁愿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俗世打交道。而贾宝玉则更明显了,直接拒绝长大,恨不得一辈子窝在女孩堆里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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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成熟是客观的存在,拒绝成长拒绝成熟是主观的选择,而宝黛之所以能堂而皇之地拒绝接受自己的成长,是因为背后有人支撑有人罩着,不用自己劳心费力周折生活的复杂,因为有人在为自己金尊玉贵的生活铺路,这些人就是贾政薛宝钗式的人。
他们逼迫着自己跟世俗的官场打交道,为家族的复兴尽个人之力,他们不可能像林黛玉一样,活在诗词高洁的理想化世界中,他们要与外人打交道,满口利益和算计。因为家族里需要薛宝钗式的人物,愿意去做这些无趣世俗的事情,因为家族的兴盛需要这样的人维持,家族才会有希望,恰恰薛宝钗、贾政就是这样的人。牺牲了小个性而成就大情义的人,所以,不是他们不想自我任性地活着,而是他们坦然面对自己的成长成熟,主动肩负起更大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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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薛宝钗真的也有天真率性的时候,曾经也很任性自我。如果你细读红楼,你会发现贾政对贾宝玉表面恨铁不成钢,但实则是由衷的欣赏,只字片语间,在贾宝玉身上,恍然能看到贾政年轻时的影子,不过人到中年,在父严母慈的俗约下,面对儿女必然要摆出一副严父的姿态来,贾宝玉对贾政严肃的恐惧,就像贾环对贾宝玉的严肃害怕一个道理。所以,成长是一个主观选择,贾宝玉只是在舒适的梦里不想醒来而已。
在同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下,宝黛选择拒绝成长,不考虑长远只活在当下;薛宝钗选择主动成长,为家族的命运担忧寻找出路。
不过,从小说整体来看,曹雪芹是力挺宝黛的,也就是注重个人在人世间的绽放,但是曹雪芹超前的思想,被时代局限了,他无法提出个人逃离时代的框架后,如何更好的生存下去?其实,他没有给出解决之道,当然那个时代也不可能有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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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永远活不出时代的框架,人的一切行为和命运,都是时代给予自己的,想逃离生存的社会,孤立世外?曹雪芹晚年的潦草困顿已经交出了答案,以及《红楼梦》八十回后贾家衰败后,贾宝玉沦为乞丐的悲惨命运,都在说明个人无法逃离时代的洪流。
既然逃不出时代的背景,只能接受命运的循规蹈矩,薛宝钗才是现实的榜样,可以仕途经济,也可以雪月风花,既可以手段治家,也可以陪着喜欢的人诗酒烟霞。薛宝钗那么聪明,她不可能感觉不到四大家族在走下坡路,但作为一介女流的她,依然在尽自己最大的心力,劝诫自己的丈夫,试图挽救自己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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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像林黛玉贾宝玉这样理想型人格的人,会为了爱情殉情,为了真爱去生去死;薛宝钗这样现实主义的人,不会为情寻死觅活,但会为了家族去牺牲自己。
从这一点看,薛宝钗的复杂,恰恰是接受自己主动成长的副产品。世界险恶,一个人没法不变得复杂,就像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有些亲朋好友可能投身仕途,从此变得无趣,变得不再率性,不再可爱,也请你别再抱怨他们变了,这只是他们接受自己的成长罢了。
一个家族,总要有一些无趣而正经的人,这个家族才有希望。
一个社会,总要有一些人做一些很枯燥的科研工作,这个社会才会前进。
一个国家,总要有一些人做一些支援边疆的艰苦工作,这个国家才安稳。
如果你觉得你活的很舒服,那是因为有很多人在为你默默的付出。生活从来都不容易,如果你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容易,那是因为有人替你承担了你的那份不容易。如果你觉得生活很简单,那是因为有人在代替你承受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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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翻看《红楼梦》,读到薛宝钗旁敲侧击地让贾宝玉读书,贾宝玉孩子般使性子甩脸色时,特别心疼薛宝钗。我看见的不再是两人三观上的不同,而是薛宝钗的不值,薛宝钗所极力劝诫的那个人,以及她所臣服的封建社会,最终都辜负了她,一个弃她而去,一个将她的生命碾碎。
当贾宝玉在大观园里,自由玩耍快乐得像个孩子时,薛宝钗已经在为贾宝玉和他的家族命运担忧了,这是一个成熟的好姑娘。
有人总结得很好:你所谓的静好岁月,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所以,一个成熟的人,应该包容一个看起来复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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