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的城

作者: 钱大壮 | 来源:发表于2023-03-02 00:43 被阅读0次

        武装,做名词是武力装备,做动词是将武器装备军队,“武装”这两个字,因为童年的生活而深深刻进我的人生里。

        我出生在魏县武装部的家属院里,仔细一琢磨,这么讲似乎不对,因为那时候还有没所谓的家属院。打我记事起,我家就住在武装部对面的一个矮破砖瓦房里,我对这个住处印象不深,但是据家人讲,房屋质量是相当差劲。一两年后,约是因为那块地上要盖日后的真正家属院,我家从那里搬了出来,新家是位于武装部大楼东南角的一个四方形房子,跟大楼放在一起好像月球相较地球一样,像个卫星。房子前方正对着楼前大院进来后左拐宽敞的通道,左侧就是大楼后门,右边小过道通往武装部后院,过道右侧有一颗槐树,后院靠东是邻居们的联排房屋,房屋南面有一片长满树木植物的空地,空地东头是公共厕所。房子里是没有隔断的,整体是个四方形,进来后左手边就是沙发,前方放着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什么的,沙发往里就是一张床,床上方的房顶挂着一个黄色灯泡,照亮这个贫穷的三口之家。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这大概率是一个武装部分给我家落脚的仓库。

        从这时候起,我和邻居们居住的地方依然称不上家属院,因为我们就住在武装部大院里,这要是在西北,所有女人孩子都是随军家属。给我在大院里的时光,以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话题,就是茅房。那个时候上茅房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武装部楼里肯定是有厕所的,大人们可以在那里解决,小孩们都用院子东头的公共厕所,印象中这个厕所也是我们搬进武装部里头住之前不久盖起来的,因为我和其他邻居伙伴前去考察的时候尚没有发现其被过度使用的痕迹,我和军建哥以及几个邻居伙伴迅速占领了各自认为满意的坑位并进行了编号,以后每次上茅房都要蹲到自己的号坑上,如果发现有人就站在旁边等一会,我大概选的是北属第三个坑位。这个茅房可是发挥了大作用,它不仅承担了一个院住户们的生理问题,还是各种娱乐活动的终点站,比如小孩子们绕着大院赛跑,结伴寻找一些可供游玩的石头树枝什么的,往往都是以该茅房为终点。它的卫生环境没有出现过太夸张的问题,我想和它本身位于武装部大院内有很大关系,它不需对外接待,只服务好大院居民就可以了,整体上来说是个称职的茅房,周边树木也比较多,想必也气到了不错的空气净化作用,后来也许改建升级了,也许也没有,随着很久以后的大院的改造,它也消失了。

        武装部后院是一排(或者两排)坐北朝南的房屋,是邻居们的家。院里具体的样子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植被很茂盛,北侧和西侧是住户,东侧是厕所,南侧是围墙,中间是一小片空地以及一个露天小水沟,靠南墙边是一排排包着保温层的粗壮暖气管道。那个水沟很有意思,各家的污水都排到这里,但是不知道它又流向了哪里,有一年,我们一群小孩突发奇想,要把排向水沟的水给截住,看看会发生什么,一群人从各处搬来石头和砖块,在各自认为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把水截住,但是水总是会很快流向其他的线路,忙活一下午后没有明显效果,这时约莫是军建哥过来了,他提出拿出一块完整的砖头就可以解决问题,他把这块砖头直接卡在下水道往水沟排水的源头那里,而这个下水道的口径正好就是这一块砖的大小,把砖放在下水道入沟口,直接堵住了下水道的排水。这个动作真是精妙,一块砖就超过了我们一下午的努力,我想这跟他日后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土木工程从业者有着某些必然的联系吧。很快正在使用院内水龙头洗衣服的大人们发现了崩溃的下水道,呵斥我们将那些砖块石头搬走,一次难得的集体施工就告吹了。院子的南墙是粗厚的暖气管道,管道上都包裹着黑色的保温层,个别地方已经破损,现在应该露天的大管道应该很少见了,但事实每次在街上遇到这样的管道,都会给我浓重的历史冲击感,因为我曾舔食过院里管道上的冰柱。那是哪一年已经忘记,只记得那年和邻居在院里玩耍,发现靠南墙暖气管道下方总有一些冰柱,冰柱呈乳白色,很像电视里的钟乳石,应该是管道某处密封不严,暖气水滴漏导致的结冰,并且越积越多形成冰柱。我们当时很好奇这是什么,为什么冰会是乳白色,在一通分析后,几个小孩一致认为里面有牛奶,所以这些冰柱才会显现白色。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我掰下来一块舔了一下,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还是记忆混乱,当时好像感觉是甜的,为此好一段时间我一直认为后院的白色冰柱里有牛奶,后来传开被人笑掉大牙。

        所有人都生活在单位大院里应该不是长久之事,约是在1996年,真正的武装部家属院盖好了,它位于武装部大门对面,整体是个坐北朝南的格局,我借用自己在另一篇文章《记2000年的一件小事》对它的描述:“一共四排房子,除了每排并列的三户外,在西侧还有一户门冲胡同口,这一户正好把前后排房子连接起来,这样四排房子在天空中从南向北看像是多了一横的大写字母E,我暂且给它起个名字叫‘一多(E多一横)’吧。我家当时就在‘一多’的第三横上靠里位置,出门是南北通向的一条土路,路另一侧就是臭水沟,也是我们倒垃圾的地方。往南走二十米到达马路,大修之前马路是什么样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汽车少,经常有马或驴车经过,留下一坨坨均匀分布的大便,小孩子们偶尔数大便玩。过了马路就是武装部,紧挨着武装部西侧就是县委大院,东侧是教育局,教育局南侧是一个更大的臭水沟。县委大院正对面是招待所,招待所的东侧是政府家属院的一排房子,这排房子的东侧其实已经跟‘一多’挨住了。”

        在家属院居住的时光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之一,那时的邻居们都还保持着浓重的传统节日习惯,每年过年,大家都会按习俗打扫院子、贴对联、捏灯盏、买年货等等,大年三十都会聚在家里看春晚,晚上肯定不会轻易睡觉的,到十二点的时候院里的孩子们就会集合起来挨家挨户去拜年,尤其是下过雪的大年三十夜,晴朗的夜空和清冷的空气,伴着不断起伏的鞭炮声和烟花,喜庆的孩子们在黑夜中踏着雪地穿梭于万家灯火中,那情景是只属于九十年代的人间烟火。整个过年的氛围要一直持续到元宵节,到正月十六早晨的烤火后节日才算结束。这个烤火活动可不一般,我认为正月十六的烤火习俗和正月十五放烟花应当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起来才对。十五的烟花当然是过节的重头戏,值得指出的是当年路上可没有那么多的汽车,过年的马路更是冷清,我们家属院的人们以及附近居民都是在马路中央放烟花的,各种各样的烟花和礼炮都有,最大的烟花是那种泥墩子烟花,每个大约有一个小水缸那么大,整体是圆柱形,泥制作的,中间灌满了火药,小时候非常害怕它会放到一半爆炸(未发生过),但是那烟花效果是真棒啊,窜起来得有三层楼高,持续时间也很长,整条街都会被烟花照亮。每年十五放完烟花,整条街交通都得瘫痪,效果是可想而知的震撼了。小孩子们已经提前几天在地摊上买好了自己玩的摔炮、万花筒、连响炮等玩物,能从初五玩到十五,虽然只有十来天,对于小孩来说就像玩了好几年。而正月十六早晨的烤火之所以对我们显得那么重要,不是因为当天早起要去图吉利烤上火,而是头一天下午小孩子们要负责找到合适的木材。这份工作神圣且艰巨,我们都是在正月十五的下午集合起来,到之前居住的武装部后院寻找粗壮的树枝和丢弃的木板,最好的材料是整块的枯木树墩,能找到一整个树墩的话是非常有面子且有成就感的事情,树墩本身放在地上就能形成一个稳定的火源,下方树根形成的小洞还能放进去刚捏好的小灯盏(黄面做的),烤熟后现场可以吃掉。傍晚的时候要把准备好的材料堆砌在各个胡同口,第二天四五点钟天不亮就会有人来把它们点燃,邻居们会不约而同的来到这里享受这个新年的结尾,幽默的大叔还会带头调侃几句这火烤的好,还是小同志们的功劳,大家就这样在笑声和惬意中度过一个又一个新年。

        在家属院,每逢八一建军节,单位都会组织居民看露天电影,看电影的地方就在武装部门口马路上,电影幕布就横架在马路上,放的都是爱国主义战争电影,小孩子们尤其喜欢看,八月又正值夏天,拿上几块西瓜,买个几毛钱的冰袋,搬着板凳把电影布围着里三层外三层,来得早的看正面,来得晚的没地方坐的去背面看。建军节的时候每个现役和退役人员还都会收到一个印有“八一”字样的白色背心,那背心本身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印上这俩字,好像会给人增加神秘的满足感,每逢建军节前后经常看到大人们穿着印有“八一”的背心来回晃。

        小学的寒暑假时间都比较长,那时候也没有太多娱乐设施,每天晚上家属院的孩子们都会聚集在武装部大院里玩耍,一般也就是在传达室门口幽暗的灯光下捕捉蟋蟀,玩你追我打,讲鬼故事,挤在传达室的大脑袋电视机前看西游记等等,最具高光的时刻也仅是《四驱小子》动画片流行后,买来四驱车在院里比赛车,不过四驱车到底是没有制动功能,我手里的它们都没逃过撞烂的命运。在家属院以及武装部大院的时光是如此的欢乐,以至于到现在我还经常梦见回到在院里玩乐的场景,只不过时间越长,每次梦的场景里模糊的地方越多,以至于现在根本难以想起一个完整的画面了。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整个家属院周围的道路、水沟和环境都经过了几轮的市政改造,已经发生巨大变化。门口南北向土路早就硬化,之前的一大一小两个臭水沟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公园,县委大院和武装部大院也打通后管理趋于严格,重建了围墙和门岗,小孩子没事再想进去大院玩是不可能了,招待所也经过了几轮翻修以适应市场环境,门口路上也不再有均匀的粪便,并且由于车辆的明显增多,该道路已经成为了东向西的单行线,二十多年来,只有“一多”没变,周围的环境都在变。后来才知道,随着1996年部队的改革,武装部才回归部队建制,在那之前的十年时间里,它并不属完全于部队,而属于地方政府管理。而1996年之后,武装部的大门上重新挂起了那块带着光荣历史的牌匾——中国人民解放军河北省魏县人民武装部。武装部以及武装部的家属院,留给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绝不仅仅是一段生活记忆,更是一生的出身烙印,对于从这里长大的孩子来说,这是属于自己的一座武装的城,是属于我们的武字片。

        关于这座武装的城,随着年龄的长大留给我的记忆越少,初中毕业后我家也搬离了这里,但是它用它那独属的时代烙印留给曾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以最原始的、难以替代的感情。我大约是院里长大孩子里年龄最小的之一,我工作后院里的哥哥姐姐们也早已参加工作多年,天各一方,很少相见,如今再次回忆起这片城,将祝福送给这座武装的城,希望所有曾经和依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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