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那座四面环山的村庄,秋天从村中那棵百年桂花的香气弥漫开始。
从夏转入秋本就界限模糊,夏之暑热与秋之凉爽交织缠绕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有这忽如一夜秋风来的桂香,让村子里老老少少喜呼:啊,入秋了!
村里的桂花树算是村花了吧。它长在村子里最热闹的中心地带,祖祖辈辈们用一个土堆加一些石块垒成一个圆形的土坡,让长在坡上的它看起来格外高大,桂花树后面是石头屋,四周有一块大空地,村子的三个小店成为村子里农户们的油盐酱醋采购处,更是孩子们的甜蜜糖果屋。
桂花树旁最醒目的建筑当属土地公公庙,上面刻着:“公公十分公道,婆婆一片婆心。”这个庙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了,青石板在几代村民抚摸下,已经泛着光滑的青色,那条青石的台面,除了节目的祭祀仪式,平时就是孩子们的游乐场,在上面抓石子,下棋子,打纸牌。桂花树下的几个石凳子,是老人家围在一起说古的好去处。
秋天的桂花树下煞是热闹。昏暗的路灯下,大人们结束一天劳累围在一起谈天说地,孩子们三五成群或捡桂花做香包、或抓石子、或跳大绳、或小鱼儿般在大人之间自如穿梭……
夜深了,秋高气爽的乡村夜晚,桂花香气悄悄地氲氤开来,泌入鼻息,让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甜蜜中进入梦乡……
桂花开过,中秋的月饼接踵而来,秋天里属于孩子们最幸福的时刻来临啦。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月饼吃也是孩子们盛大节日了。临近中秋节,家家户户都早早去镇上赶集买好月饼,准备留在八月十五这一天拿来照月。
那时的月饼都是镇上饼店买的,上面印着红红的字,一张吸油纸浸满油,打开简易纸包装,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特别香。大人们心里明白自家孩子嘴馋,买好月饼都会提前跟孩子念叨:月饼得照过月亮才可以吃呢,你们一定要等到那中秋节吃,然后把饼藏得严严实实。
孩子们当场点头如捣蒜,一回头又遁着饼香去翻箱倒柜。若找到了,总会想提前偷点吃,如果买的是大月饼,那么只能拿起来送到鼻子狠狠闻几下,抖落几粒饼屑,过过嘴瘾。也总有几个管不住嘴的馋孩子,左一口右一口,捱不到中秋就把饼吃完,中秋夜免不了被气急败坏的父母揍一顿,那哇哇大哭的惨叫瞬间打破乡村宁静,我想此景此情,一定会让天上的明月,明月里砍桂树的吴刚,吴刚身旁起舞的嫦娥,嫦娥脚下逃跑的小玉兔看了都会笑到肚子抽筋吧。
大多数家庭,则会把孩子们召集起来,在习习凉风中朗朗明月下,拿出珍藏的月饼,对着皎洁的圆月照了又照,再拜一拜,一脸笑意地看着孩子们对着月饼闭上眼睛,深吸几口香气 ,尔后心满意足地把饼吃进肚子里。寻常的日子,在中秋节这夜过出圆满的甜蜜滋味。
中秋的味道是家的味道,于乡野孩子们而言不仅仅是床前明月光,更是根植于心间的美好记忆。
春耕秋收,在浙南的乡野土地肥沃,秋天更是收获的季节。地里田间,红薯丰收,拨开茂盛的叶子,把一串串果实连根拔起,洗净刨丝晒干,遇到甜心的番薯,孩子们则拿起当做水果吃。勤快的女主人则会在夜里叫上要好的邻居加班加点在堂屋里切碎了,在存猪食的地窖存放好当猪食。叫上孩子们在那蓬松的番薯碎上面狠狠地踩上几脚,和大人们把它一起夯实。
春种一颗粟,秋收万颗子。秋天一到,又到割稻谷时节,家家户户忙秋收。那时孩子们一放学,就得帮助家里做饭,做家务,就算家里劳动力多,收稻谷也是孩子们必不可少的一项劳动。收稻谷的工序繁多,秋收季父母们早早去田间割稻谷,脚踩打谷机脱谷,用手摇风车除去空瘪的稻谷杂质后,再放到平地里铺上篾做的席上晒干。在村里小学上学的孩子们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把稻谷收好,以防地上返潮。
对于小孩子而言,收稻谷也是很辛苦的,如果是家里稻谷多,放学后在太阳下山前,先用扫把畚斗争分夺秒把稻谷放入筐子,等着晚归的父母挑回家。可收好谷子卷垫子却让人乐趣无穷。小孩子子们的手和力气都偏小,面对席子这庞然大物经常无从下手,卷着卷着就一头大一头小变成了喇叭,几个小朋友会趁势躲在里面做游戏,这席子还得父母回来重新卷过。
谷入粮仓,大人们才安心开始吃第一碗新米,父母们会对着天地点上一柱香,放上一杯米,庆祝这一年的好收成,感激这老天爷对人们的馈赠。在新米的清香中,喊上小辈先把第一碗饭端给家里的长者,待他们先尝第一口新米的滋味,大家才开始分享吃新米的喜悦。
村庄里的秋天,入眼皆是金黄,那晒着的不仅仅是番薯丝、稻谷、桂花干,晒的还是秋收的喜悦。然而时代轰鸣,不停地向前,农耕时代已然成为历史。我记忆中的村庄也早已改头换面进入现代化,久居杭州,一到秋天整个城市虽也是满城桂花香,却终究不是家乡的味道。
故乡新米的清香,犹在唇齿之间,离开故乡却太久太久。记忆中那铺满美好场景的秋色秋景秋味,是回不去的故乡旧事,亦是回不去的青春年少,而这一切,终只能存在于梦境中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