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杨金才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午饭吃的有点沉闷，曾正秀看着根仔，一副欲言欲止的样子。根仔有点憋得慌，就开口了，爸妈，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说话？杨金才摆摆手，吃饭，吃饭。吃完了有事跟你说。根仔三下两下扒完了饭就下了席，过一会，杨金才也吃完了，他走下席，拉着根仔来到了偏厅。
杨金才找了一条长凳，父子两就坐在长凳上，杨金才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低声细语的说了一句，刘老师走了。根仔一下没反应过来，刘老师？哪个刘老师？走了，去哪儿了？根仔的心开始怦怦的跳。刘金栋老师，没了。杨金才看着根仔。根仔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杨金才，怎么会？一个大好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怎么回事？得病了？什么病，这么快？
刘老师今年转公办老师了，杨金才猛的吸了一口烟，可能太用力了，呛了一口，，学校有三个老师转了公办。元旦三个老师合伙，掏钱由学校厨房操办，就在学校食堂摆了两桌，请学校的教职工一起喝酒。
杨金才停了一下，接着说，刘老师高兴啊，喝多了，走路就飘啊，走不稳，摔跤啊。你知道他有个蠢婆女仔的，老二，八岁，跟着他，一起回家。走在半路上，刘老师一头栽倒在路边水沟里，头朝下。蠢婆女仔扶不起，她就不知道在路上叫人，一定要回家叫他老婆来扶他，等他老婆来，人就没了。
根仔的眼睛潮湿了，然后流出眼泪来。
杨金才说，我到他家送他一程，毕竟他对你那么好呢。
这个下午父子两聊了很久，从偏厅出来就要吃晚饭了。
第二天，根仔到后村找了燕子，燕子说正准备来找他。家里大人给了他们一点钱，他们来到圩镇，买了一点碗茶（糕点），到了水马下，找到了金根，一起去了刘老师家。
刘老师家里冷冷清清，门楣上贴的淡紫色悼联破败不堪，风吹的噗噗响，走进屋里，似乎光线都暗淡了很多。根仔轻轻拍拍门，有人在家吗？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头上还扎着白头绳。金根叫了一句，嫂子。这就是师母了，中等身材，脸上没有表情，据说她的脑袋不太灵光。她是认识金根的，你来了，她说，一边侧身让了让，根仔说，我们都是刘老师的学生，来看看刘老师。这个女人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有啥看的？看也看不到了。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过来了，应该是刘老师的大女儿小兰，金根说她在读四年级，二女儿没有读书，小儿子还没有上学，还小。小兰的学习很好，她读书从来就没有让第一名给别人，都说她接了刘老师读书的真传。刘老师出事那天，小兰被妈妈留在家里做事，不然…
根仔燕子金根看着小兰，小兰说，我认识你们，我爸经常说起你们两个，她拉着燕子的手说，燕子抱住小兰，带我们去看看刘老师。小兰跟她妈妈打个招呼就带着他们去刘老师地上了。
刘金栋，出身地主家庭，他的父亲，国立武汉大学毕业，毕业后回江西，在省党部呆了几年，放到一个基层小县做县长。家有农田一百多亩，油茶山六百多亩。解放前夕带着妻子随国民党逃亡台湾，金栋有事没有跟上父母。解放后，刘家所有财产没收充公，田地分给老表，圩镇几个店面给了合作社，这时刘金栋有六七岁了，家庭成分划了地主，考虑金栋还小，就没有划恶霸和历史反革命。同时把他交付给一个远房无妻无后的五十多岁的伯父带着。这个伯父对金栋极好，不但供他吃穿，还供他上学，他私下里跟金栋说，好好学，你爸爸读书厉害呢，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啊。
金栋没有辜负伯父的期望，书读的很好，那时公社没有高中，他就走路去县城，在县里读高中也是出了名的好，都说他考大学不成问题。六三年高中毕业，准备参加高考，政审不过关给打了下来。回到公社，在家务农几年。后来公社相继成立了初中部高中部，公社书记考虑到金栋做学生时的成绩，就给了他一个小学民办老师的指标。后来才知道，是青山大队书记，青山村的老龚找了公社书记求情。而这一切，是龚小娥出的力。没办法，龚书记就这一个孩子，不为她为谁？龚小娥是金栋的小学同学，那时金栋是班长，学习好，人也长得好。小娥乌学习差，又矮又小，缩在角落里永远是那个被忽略被遗忘的角色，而且学习也差，永远是倒数第一。小学五年，小娥就流了五年鼻涕。但是，她爱慕金栋哥哥，金栋哥哥学习好，长得好，如果能做她的老公最好了。小学毕业后，公社当时还没有中学，刘金栋就去了县城读初中，每次放假回来，小娥总是有借口去看看他的。老龚后来也看出来了，就劝她，你跟他不可能的，鹿山锁不住金栋的。小娥小学毕业后就待在家里，慢慢的人也长高了，脸也长开了，鼻涕也没有了。再来找金栋，金栋总是能在她身上闻到雪花膏的味道。六三年高考政审没通过，金栋回家关门三天没出来，小娥就在门外跟他叽里呱啦说话，。三天后，金栋出来，接过小娥手里的蛋炒饭扒拉起来。
七零年两人结婚，结婚后的日子刚开始甜甜蜜蜜。过了两年，小娥发现金栋也就这么回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个家务事还丢三落四，小娥就开始埋怨，开始吵闹了。原来男欢女爱也经不起时间的琢磨。七一年生了小兰，后来陆续又生了两个。老龚架不住小娥的吵闹和诉苦，七六年给金栋搞了一个民办老师的指标，民办老师虽然工资不高，比种田还是要好很多。金栋安心在学校做老师，直到七八年，他得知他可以参加高考，于是他要准备高考，他到处借书，他认真复习，都说以他的学习成绩，应该能考上大学。
小娥不肯，不让他去考。老龚劝她，金栋考上了，以后你不跟着享福，死女子？！
你看我这个样子，金栋考上大学，还会要我吗？他肯定要做陈世美的。不行，坚决不行！她哭她打她闹，到学校闹，她说学校敢开证明，她就一头撞死在学校。她说你们是鼓励他做陈世美。她说快三十岁了，还读什么书。她说你去读书，我和三个孩子怎么办？！最后金栋放弃了高考，换取了家里的和平。从那以后，小娥有事就闹，金栋不到礼拜天不回家，说是学校忙。
好容易这年转正了，人却没了。根仔燕子和金根这一天话语不多，告别了小兰和小娥，走在路上，根仔禁不住大声哭起来，燕子也流眼泪，金根这时已经告别他们回去了，走时脸色也不太好。根仔对金根说，以后你多关注一下小兰，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去帮她。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他叫了起来。
这个寒假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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