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
感觉
“感觉对了我就会收拾行李，在地图上找出这次行走的路线，马上走。”蕾在天台上喝着从西藏带回来的“养颜之水”，向我展示一大叠沿途拍的照片，不时地作着讲解，看来是相当满意这次的远游。水清甜冷冽，从中可以感受到这是来自人们不容易接触到的大自然。那里的植被保留完好，野生动物的踪影间或可寻。
蕾说我一回来，就会有一段时间心里极端的矛盾。家里有家里的好，这不说也罢。还有工作，积压了一阵子，想不抓紧做都很难。但还是不时会想起旅途中的事情，一些话语，看到的不一样的东西，令人留念和遐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呢？有意义吗？”一个现代人，呆在一个被“格式化”的环境里，终日疲于奔命，越来越能感悟“生活是一个走向厌倦的漫长过程”。这种心理上的危险性，这种深明其源的深度焦虑，用“血拼”解决不了问题，而大快朵颐也于事无补，只要人还在原来的圈子中打转，就没有可救的灵丹妙药。唯的一办法就是放下一切“满世界的疯跑去”。但手机还是要开着，因为，“你不可能认为离开人类还有别的出路”。
蕾是一家中型外资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她做得不错。“我坐到这个位置，之前的打拼你不知道，如果告诉你，你会认可我有时冲动的选择。我承认，那只是为了解放自己。”我表示无意对她知道太多：“只要知道你是个美女就OK啦。哈哈。”“我老了。”蕾说的有点斩钉截铁，让人感到刺耳：“但我需要有点不一样的生活。我认识的不少人，他们算精英，算中产阶级，怎么说都行，和我这种想法相同。即我们不能像大多数人一样气喘吁吁地追求愉悦，结果却急匆匆地与愉悦失之交臂。而行走，漫游，能让自我得到呼吸的机会。”
“我感兴趣的是你都去了哪里。”我又喝了一口“西藏水”，竖起了耳朵。像我这种“室内游”的高手，少有会放弃听闻“世界游”的各种乐趣。
去过纽约、东京、北欧；也去过江西的某个小镇，浙江的丽水，当然，还有西藏。西藏还去了两次。
偶尔她会单身出发，在途中再去找伴。有时她也会跟团，尤其是出国游。但因为公司业务上的关系，一年中她有多次去国外的公差，她会精确地计算时间，腾出一两天独自在异域“看风景”。“如果有世界公民护照该多好，我敢说，我一辈子都会为此努力，去争取到这样一本护照。”蕾提醒我回忆一下那部叫《与陌生人同桌》的电影。“想起来了吗？那个女作家，收拾一下第二天就离开了荷兰，来到西班牙的一个小镇上。”
“对！对！”我意外地激动起来：“她住进民居时已日近黄昏，她从窗户朝下看，小路上有几个孩子在玩跳格子。四周是被大自然环抱着的那种幽静，孩子的叽叽喳喳，暮色正近，心境如幽兰。那种感觉……妈的，那种感觉……”
蕾优雅地满脸绽放笑容：“是那种感觉，没错，心放轻了。”
许多人在寻觅这种“心放轻”了的奇妙的自足感。他们有的开车远游，经历了不少风险和挫折但却没有忘记哪怕在碰到困难时也要录下来或拍上照片，让记忆停在那里，让往后的回味有一个颇富情节感的实证。
有的坚持走路，万不得已才搭搭车，这种心甘情愿的自我折磨，到后来也能在他们的工作上看到痕迹。不知是好是坏。有的习惯了事先设计出完整的一套远游“蓝图”，并通过网络“呼朋唤友”，找到自己心仪的“驴友”，开始“新的长征”。这是一个时代的特征。当欧洲人认为他们在享受生活时，请他们不要忘了，后发达国家在这件事上并不想落后。不一定都要有钱，关键是需要心存希望。如果你不去希望，你就不会发现什么东西超出了你的希望。
“在西藏，常能碰到老外，特别是年轻人，他们很节俭，或者说比较穷吧，敢住最差的地方，就为了省钱多去一些地方。而我在丽水，还决定住一段时间呢！我住的那条街，不少人是导演，编辑，画家，或者老板。没有车，大家平常都走路。好自在呦。有的人干脆在街上租店做小生意，就是为了自己的远游能延长，让自己深呼吸。因为最后还是要回到城市来，吸足了气，好拼拼杀杀吧。”
城市让你如此困惑？蕾摇摇头：“我差不多算现实主义者，不相信乐园。有一本书叫《活下去，并且要记住》，记住什么呢？记住你活下去的力量来自你在现实中的成就，你的智慧和努力而得到的好的结果。这很重要。但还有要记住，我们的一部分生命是浪费在试图表现出某些自己并不具备的品格，或赢得某些自己无法享有的喝彩上面。这便会带来焦虑，苦恼，猜疑，斗争。难道只能深陷在这里？我管它的，安排一下，我就走了。”
“我在北欧时感到一种少有的冷清和寂寞。想回家。有家真好。在纽约发现了什么叫自由和疯狂，我甚至有了写作的打算。在东京看到了秩序和礼仪，我讶然，原来我们是这么远的距离。”蕾说她下一步要去柬埔寨，“或者还有越南。但不是为了投资，而是行走。我相信自己已到达旅游进化论的第三阶段：以‘慢游’来印证生命的丰富性。”太哲理了，蕾。妈的。
我喝光了“西藏水”。我喜欢她很久了，每次都是她讲出至理名言时。但我不敢说，我有隐疾，苦不堪言。我略有不解的是：每次见到她远游归来，全是黑黑的，心想她这下惨了，“定色了”。过一阵子再见，白得耀眼，细皮嫩肉的。为此多次问过原因，蕾的回答有点轻佻：“被爱的。当我走时爱就闪了，生命回归孤独，孤独才能经受淬炼。然后，再去爱。你懂吗？”靠！她就不能收敛一下那让人赏心悦目的骄傲。
[ 选自鲁亢的短故事集《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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