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中人

叔丈是我岳父的亲兄弟，今年刚满77岁，虽然老年疾病缠身，但是头脑始终清醒，思维不乱。昨天夜里，竟然毫无征兆辞世了。

怀念往事如烟，我一直叫他叔儿，这是一个曾经历经风雨见过世面的汉子，运河边上方圆十几个村子，名声在外，他都有一号，算个本地一带人物吧。

每逢过年我都去看望他，他的生日是正月初四，所以我初四都会雷打不动的准时到他家。

每年都是他系上围裙亲自下厨，做出几个拿手的四喜丸子（狮子头）和大蒜溜肥肠、葱爆羊肉等拿手菜，把珍藏的好酒拿上桌子，招待我们。

炒完他的拿手菜，他解下围裙，盘腿上炕，一起陪我们喝酒吃饭，乡下习俗招待姑爷，很有讲究，进门座次，问候礼节，喝酒布菜，叔儿都是个讲究的人，深受家风家训的影响。

叔儿的父亲一辈，是京城“燕京八绝”专供皇家宫毯的手艺世家，祖上三代凭着宫毯手艺，家业兴旺，只是民国后期特别是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之后，战乱年代开始，市场需求萎缩，宫毯手艺渐渐衰落，只好从京城变卖所有家产，关了字号，回到乡下老家靠自己的十亩田地产业维持生活。

由于手艺人不善于耕种，家道逐渐没落，仅仅勉强维持生活。

到了解放后，他开始读过初小，总算有些文化，后来不再上学大约十五岁，早早参加生产劳动。

叔儿的性格开朗，总是一付乐乐呵呵的谈笑风声的模样，他说话粗声大气，遇到不平事，总爱出头，抱打不平的脾气。喜好结交朋友，张家湾运河两岸的村庄，都知道有个叫“神五儿”的后生，这也是他的绰号。

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年轻时，听从父亲教诲，要想出人头地，过上安稳的日子，还是要学会一门手艺才行，宫毯手艺已经没有市场需求，手艺失传已久。

如今要想学手艺，叔儿认准了木匠活儿。于是他开始拜村里老师傅学木匠手艺。“学艺不如偷艺”，师傅带徒弟，一般很少言传身教，聪明的徒弟都是善于观察师傅的做活的要领，自己揣摩师傅的诀窍究竟来自于动手过程中的关键点。

叔儿就是这样跟着师傅一年多，就把师傅的木匠手艺掌握了，在师傅同意后，自己能够挑摊子，组织人手接木工活儿了。

叔儿和我说话聊天很投缘分，我是属于不温不火，善于观察和倾听的性格。

我们坐在一起，春节时，一顿饭从他上炕开始，要吃上两个钟头，特别是喝上两盅酒，叔儿就是打开话匣子一样，把他经历和亲身感受的故事倾吐出来。

因为他从小生长在运河边，从他小时候打鱼捞虾说起来，有扯不断的趣闻轶事。

他从小水性好，水中玩耍不但游泳擅长，还学会打渔等水边的营生。

后来人也长高健壮，参加生产劳动。由于特别喜欢鼓捣钻研手工活，木工出徒后，手艺干活利落干脆，从盖房的插房架子，到打家具的手艺，成为本地一带木工知名人。

所以附近一般人家盖房子，都喜欢找他带着徒弟干活，农村女方结婚准备嫁妆，大衣柜、三屉桌、成对的大木箱子等从开板子到榫卯结构，到刷漆铜活儿，他带徒弟都能干的让人满意。

那些年，木工手艺人算是比较吃香的，他说不知道农村有什么出路，只看到木工不用暴晒，干活都是在树荫下。东家招待木工管饭，吃饭好，白面饺子或烙肉饼，面条大米饭炒鸡蛋常常吃饱了。

所以他一心一意学木匠手艺。

八十年代开始，改革开放大力支持乡镇企业发展，木工手艺渐渐消失了。他凭着自己的嗅觉，和人家开办铸造厂，改变生活方式，学习办厂，从头开始学。

跑业务，推销产品，结交朋友圈，这是当年的乡镇企业的现状。城市建设市政工程井盖、楼房的上下水管，都是他负责推销，在京城打开一片天地。

当然了，上当受骗也有不少次。他讲有一次河北的大客户，需要三十多万的货，对方拿着支票押在厂子里，声称货到工地上，就给结算全部货款。

谁知道对方押的支票是空头支票，货款一拖再拖，就是不给钱。叔儿急得催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厂子里资金周转不开了。

那时候，三角债和拖欠货款是常见的事。打官司也是赢了，对方没钱还是白搭功夫。

叔儿和厂子里合伙人商量后，他想出一招“恶人恶治”的策略来。于是他让司机开着厂子仅有的一辆伏尔加的小轿车，穿上西服领带，皮鞋锃亮，来到北京饭店，按照约好的请欠款单位上级大老板见面，场面隆重，一桌饭菜不下千元。

以前八十年代，那个时候的生活，能在北京饭店请客吃饭，可是港商等大老板才能消费的起，叔儿的身份和气场十足，对方是国营企业的一把手，能到大饭店谈生意还是头一次。

喝酒当然是茅台酒，四个人坐下来，叔儿把对方欠货款一拖再拖的情况，实事求是的从头到尾说清楚了，对方大老板才知道这件事，开始有些挂不住脸，感觉这样的朋友不能得罪了，于是打电话把下属企业欠货款的经理和业务员叫来。

两个人来到饭店，看见上级大老板陪着我叔儿吃饭，心里隐隐发慌，直到领导提出赶快凑钱把货款给还上，以后作为主要客户交往，不能得罪这样的朋友。

饭后，叔儿把对方大老板送走，把欠款单位的二人带上车直接去单位拿钱，二位一脸的茫然，不知怎么有大领导发话并结交叔儿，成为他的朋友。

叔儿看着对方把支票填好，带着他们到附近银行存进去，看着银行把货款支票做完交换转账，确认成功了。

叔儿又把今天北京饭店请客的发票递给对方，告诉他这是今天的饭钱，事情因为你们而起，你们的大老板都发话了，这顿饭钱马上给报销了！

对方虽然不情愿的样子，但是怕得罪上级大老板才知道今天算是倒霉蛋儿，只得做个人情，掏出两千多块钱，把饭费给叔儿了。

这时，叔儿也是满肚子气，总算有了发泄解脱，抬脚照着欠款单位的经理一脚蹬去，把对方蹬趴下了，教训他说“今天算是两清，以后作为企业领导，把心眼放正了，再干出这种事，我绝不会容忍。”

终于把欠款追回来了，实际上对方大老板也是叔儿托市里朋友疏通关系相处认识的，可见商场上打交道没有人脉关系，难有立足之地。

仅仅是他的追货款的事举个例子，叔儿多年来一直摸爬滚打，虽然，没有积攒多少家业财富，但是他就是个性情中人，交了不少朋友，吃喝招待，做人仗义执言，结交朋友和对外关系相处成为他的生活常态。

孩子大了成家后，他也老了退休了，沉下心来，他不再把商场上的朋友过多交往，因为商业利己和业务往来都是应酬没办法。

退休后，他提笼架鸟，下棋打牌成为主要事情，看似自由自在的生活，实际上他内心仍有留恋不舍的商场上的怀念，还是天性使然。

身体健康最重要，他也是认识到了，但是性情中人总是喝酒吃肉，自我约束力还是比较差，高兴时候贪杯，醉酒常常发生。家里人劝诫多了，他还不高兴。

所以，贪酒和作息时间不规律，身体变得越来越差了。

性情中人，他到老年可悲的是不能管住嘴迈开腿，以至于疾病缠身，不按时吃药。终究酿成悲剧，叔儿就是这样的离开我们。

想当初，每次和他聊天，都能头头是道劝别人如何处事，如何面对生活中的压力和逆境，如何注意身体健康，但是在他自己身上却难以自我约束和控制自己的脾气。

怀念和他相处往事如烟，他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人生就是这样的短暂，明天不知还有什么意外消息来临，但愿我们自己珍惜当下，有限度的追求性情随意散淡，把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规划好，走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