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又梦见金属工厂了，只是比以往更小，小的容纳不下身体。
1
我总是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螺丝钉，我同桌是一傻子，上课喜欢拿着我的螺丝钉在大拇指和食指间来回搓动，一次便是一节课，我也能耐下性子看他这样一课，彼此都很开心。直到那天我收藏的螺丝钉全部消失了，问周围的人却是一无所获，傻子说他是吃掉了，但毕竟是傻子，我不能相信。我宁愿肯定是老师没收了。但后来才知道傻子住院了，要做手术，挺大了。当医生把将近一盒子的螺丝钉从他胃里取出来时，我听见手术室外的哭声，吵骂声“怎么生了个这！”
傻子转学了，我不停摆弄着手中那些螺丝钉，我总是幻想着傻子，看他鼻孔上，耳孔上塞满螺丝的样子。我越是想越是笑，躲在教学楼的角落里笑，渐渐……是上瘾般的，我停不住了。我没有新同桌，我也像傻子一样，爱上搓螺丝钉了，有时能折腾一下午，把课桌角上的螺丝钉拧下来，又按在凳子上，手上便全是汗，累的时候，习惯性闻手指间杂着汗的铁锈味儿。
后来的一天，放学后，班里几个同学蹲在教室桌后，吸上了烟。他们硬要我吸一口，我看他们瞪圆了眼睛，我不肯，就笑出了声，他们的样子，总觉得像是窗外夏天胖乎乎的风，有点腥味。
其实傻子转走后也是经常联系的，他没有手机，住在爷爷家。所以，那天几个同学走后，跑进来的竟然是傻子。他爬过来闻着我手指间的烟草味，蹭来蹭去，面无表情。
2
我认识学校门口五金店老板，大多数的螺丝钉都是从他这买来的。今天也不例外，带着傻子去了那家五金店，街上偶尔有一两辆车呼啸而过，这已经夜里11点了。我背着书包站在店门口，傻子蹲下用指头弹地上的石子。
店的内部像是人的胃，傻子突然说他恶心，巡视四周都是些旧的灯泡，钳子，锤子，一袋袋螺丝钉，七拐八拐的下水道，以及纵横交错的钢管，粗壮，像前面领路人臂膀面爆出的青筋。我明白，这让他想起手术了。我用袖子使劲蹭傻子头上渗出的汗滴，他喊疼，脸上全是被汗碾过的辙痕，我太用力，擦出了血，停止了。
傻子又开始笑，回音敲打着钢管发出奇异的声响，像是无尽的旋律。走到“胃”的尽头，是一扇刷漆的门。
3
如果生活是一部电影，我喜欢看真挚温柔。原来店的地下是一个庞大的赌场，我不该带傻子来这里。 当我和傻子拿起一张白纸，上面盛满了白色粉末，猛地脑子空空的，像过了电，木了，仿佛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我喜欢独自走在那片湿地上，那种越陷越深的，白茫茫的湿地。
“傻子，你怎么打算？”
“和我爷回老家去！哈！”
“那不上学哩？”
我突然明白上学对傻子并不重要，那晚我一夜没回家，傻子带我去了他爷爷的工厂，傻子平时不听歌，他说喜欢工厂里电焊声，傻子像中了邪，眼里放着光，他喜欢电锯转动的声响，那种尖细的，似乎把风撕裂的感觉，傻子接着说电锯那种难以抗拒的尖锐能刺激他做事。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笑着对傻子说，你不傻，你思想先进呢！傻子又挠头笑了。
一个月后，又重返学校。发现手指有了螺丝钉的螺纹，这个月身体变得虚弱，总是流汗，不时想起那个场景，“你们打什么打啊，他傻乎乎的啊！”然后我又看见那片湿地了，湿鹿鹿、粘乎乎的，不太好闻。睁开眼睛，教室还是死气沉沉，淡绿色的电风扇懒懒得转着，桌子上的螺丝钉全掉在地上……
4
又一整月，教室里味道伴着酸叶子。又开始流汗了。夏天，楼道总是黑压压的，人影像水泡冒灭了。几个不认识的人坐在楼下，抬头望天。绿色的操场散发烤熟的塑料味儿，伴着一股热风，便是有几分夏味。噪音是一开始就有的，走到哪儿都存在，就像现在某个不知名的教学楼角落，身边的人眯着眼，审视那些烧得发烫的字，大大的，镀金的。树叶掠过篮球的浮隙，掉漆脏黑自行车上落叶颤抖后落地无声无息，我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闻着手心的味，不停的闻。是那种土味，说不上。身边走过穿了橘色短袖的男生，我觉得他像之前那片叶子。我盯着他黑色耳机，耳塞圈像他无神的眸子。我又开始闻自己的手心了……只脚蹲得麻，头胀的蛮舒服，掠过每人的眼神，他们的眼球都是鼓鼓的，像脚边踩破的乒乓球。我觉得整个学校是一个彩色球面，想着想便一个冷颤，不想，又流汗了，伴着酸涩的茶叶味。我拾起脚下一只不知名的甲虫，像小时候那样，小心翼翼，在指头间一点点揉碎……
写于201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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