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河

老家的村后有条塘河，它不是水塘形成的河，而是一条人工开挖的运河，现在称之为锡溧漕河，是贯通京杭大运河的支流。我考上中专去上学，就是乘了塘河上的客船去无锡，再从无锡转汽车。

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八十年代，江南的客货运输主要靠水运，宜兴的大缸、花盆、菜坛、水罐、毛竹、石灰等地产物资运出去，外面的煤、盐、布料、日杂用品等大宗物资运回来，都靠船运。小时候，我经常看到塘河里轮船拖着一列驳船在河里航行，运载各种物资。大人们在田间干活，只要看到常州班客轮过来，就知道收工做饭的时间到了。船是代步工具，小船相当于自行车，机动船就是轿车、卡车。小河小浜是村道，塘河就是双向八车道的国道，大小的船只来来往往非常繁忙。

塘河的水面有十多米宽，老辈人说为什么叫塘河，那是因为沿河有一条很直的塘路，也称为纤路。塘河是平原上的河，水流很平，船上没有动力，不是靠人摇船，就是靠风帆。重载船前行时如果没有风，或者风太小，风帆就没作用，摇橹这点动力又太小，船主会留一人在船上把舵，其余的大人孩子都上岸去拉纤。塘路是开河时的泥土堆积而成，经硬化改造的高等级河堤，许多地段路面有青石板铺就，因为成本较高，只有一边有塘路。我小时候还能看到有船家拉纤，八十年代后期，五吨以上的水泥船都安装了柴油机，就不用拉纤了。

我们村在塘河对面有十几亩水稻田，那是一片低洼田，集体种田时，那片田的产量不高，会安排在最后收割，播种小麦时田地已经结冰，人工翻土特别艰难。队长便动脑筋，动员放忙假的学生去割那地里的稻子，同班的男生建勤动心了，他来和我商量，他说跟着大人干活，一天只给二分工，忙假干十天也只有两个工，如果我俩把那片稻子割完，可得十个工，早起晚归估计用不了十天，干吧！我说去实地看了再说。于是我俩走到塘河的渡口，渡船是木制小方舱，两头系上草绳，一边系在对岸，一边系在这岸。草绳很粗，浸在水里很重，直接坠到河底，不影响来往运输的航船。想过河，先观察水面上是否有螺旋浆的航船，如果没有便快速拉草绳，上了船再快速拉另一端的草绳。那年我们俩天天在塘河上往返三次，有次上了渡船拉绳到河中央，一艘轮船驶来，建勤松开草绳慢了一些，螺旋浆一下子把草绳打断了，我俩没办法了，一边一人叭在渡船沿上，双手伸进冰冷的河水中划向对岸。

水乡的孩子人人会游水，能在塘河里游个来回很平常，男孩子们最喜欢的事是扒轮船，那是有一定的危险系数，快速航行的轮船，人靠近时有一股吸力，搞不好人会被吸入船底出事情。我们村的男孩女孩以能扒轮船为标准评价水性，七八岁的男孩子游水时通常裸体，他们选择中午时分，驳船上的铁板晒得烫脚，船上的人躲在荫棚下休息，他们到塘河里游水，游到离航船大约半米左右，从水中一跃而起抓住船边上的靠球，或者旧轮胎，然后翻身上船。看到载的西瓜，会直接抛到河里，船员追过来时，他们身上光溜溜抓不住，一转身就跳进了水里，船家大声叫骂，他们得意地哄笑。女孩子们游水时还穿着母亲做的圆领衫和短裤子，阻力较大，影响扒船的速度，不敢冒险，通常是游在外围起协助作用。

今天我回老家，在村子里遇到建勤，多年未见，他看我有眼袋了，我看他头发白了。他说已经住在了城里，村里的房子已经翻建成别墅式样，也只有节假日回来住。说到小时候去塘河对岸割稻的事，他说塘河面貌全变了，对岸已没有稻田了，全改成鱼塘了。他说我带你去看看。

渡口处建造了一座双车道汽车大桥，河道经过拓宽和加深可以行驶三百吨以上的大船，两岸建有高高的水泥驳岸。船前行时两岸卷起大浪，八字型浪在船尾扫荡驳岸。我对建勤说，我们那时天天在塘河玩水，现在的孩子可不敢来塘河玩水了，不要说高高的驳岸已经没有下水的地方，就是航行卷起的大浪也容易把人卷起。他感慨地说，“不要说塘河，小河小浜的水也被污染了，不适合玩水了。而且乡下没有游泳池，以后水乡的孩子不会游水了，村子里人人会游水成为历史了。”

站在桥上，我看到南来北往的船依然繁忙，虽然公路交通快捷，但是水运成本低廉，大宗商品如煤、建材等物资还是用船运。最近看到报道，无锡将充分挖掘长江、大运河、太湖的水运优势，做好水运大文章。走过桥，过去的低洼田变成了养殖区，鱼塘、蟹塘、虾塘成片，有一处养殖户的家门口停了两辆小轿车，我走进去，主人热情地接待我，问我是买鱼还是吃饭？建勤从后面走进来对主人说，“买什么鱼啊！她是阿海的姐姐，你要叫她姑姑呐！”又对我说，“他是志明的儿子，很能干，养鱼养虾，还开起了农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