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人们见面打招呼的口头语都变成了——真冷呀!和远在东北的爸妈聊天,看着他们穿着短袖在屋子里热气腾腾时,我羡慕得不行。
从小生活在东北,那里零下三十多度是家常便饭。小时候,我们都是走着上学放学,同学一起说说笑笑,眼睫毛、头发上都不知不觉间凝上了一层洁白的霜,像圣诞老人一般。到家了,推开屋门,一股热流涌来,如春天一般温暖,快速脱掉鞋子和外套,坐在热炕上,寒气顿消。再拿起冻梨咬上一口,甜爽脆嫩,汁水四溢,怎一个爽字了得。
如果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我们会兴奋地拿着扫把,铁锹浩浩荡荡地来到学校,开始扫雪。整个校园就像一个热闹的打谷场,扬起的不是金黄的稻谷,而是那晶莹的雪花。欢笑声、打闹声、叮叮当当的铲雪声好像凑成了一曲欢快的交响曲。
冬天里,只要一干活,整个身体就会热气腾腾,渐渐感受不到冷意。直到走进教室,脱下粘满雪的手套,拍打着赖在身上的雪花,坐在那里听课时,才会渐渐地觉得脸红红的,手也胀胀,有时脚还会痒痒的。
但是一下课,校园又会成了我们欢乐的海洋。打雪仗是必须的项目。你瞧,操场上雪弹横飞,少年们似奔腾的骏马,自由、热情洋溢,那使出全身力气挥出的雪球好像一个一个热情似火的精灵向你扑去。一眨眼的功夫,操场上的雪毯上一个个欢快的脚印勾勒出一幅巨型碎花图。
上课铃一响,同学们一窝蜂地钻进教室,偶尔还有恋战的人,趁其不备扔过来一个雪球,好像下了战书一般。再看看那一个个满脸通红,雪人一般的同学走进教室,一个个像刚刚浴血奋战的英雄凯旋而归,红扑扑的脸蛋上,雪水混着汗水,滑过脸颊。
东北的孩子对雪的热爱,对冷的无畏,好似是刻在骨子里,就如同那倔强的脾气,直言快语也是性格的使然。离开家乡多年,只有下了雪的冬天,对我来说才是冬的开始。
在我的记忆里,第一次感受到冷,感到对冷的畏惧还是那个冬日的早晨。
那时我在外地求学,寒假坐火车回家。到站的时间大概是六点多钟,想着这么早就不告诉爸妈了,自己走回去吧。
早晨六点多,太阳从东方微微露出点点橘黄,家家户户升起的缕缕炊烟,让人仿佛进入了仙境一般。拎着行李,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是这个寂静冬日里大自然的碎碎低语。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更让这安静的早晨,更显寂寥。
刚走出火车站时,我身后还有几个人,可是走着走着,身后的人不知拐到了哪条小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沿着空荡荡的大马路一直往前走。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走着走着,身上的热气一点点消散,我开始感到了阵阵冷意,而最冷的莫过于手和脚了。拎着行李箱的手套,开始冻得硬绑绑的,脚下好像踩上了一个大大的冰坨,感受不到鞋里的一丝丝暖意。
我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可是抬头看去,发现家的方向还是那么遥远,我开始想哭,为自己一时的逞能而懊悔万分。如果老爸在身边,至少可以帮我拿行李箱,至少可以鼓励我几句,可是此时只有太阳冷冷的光芒照在那镜子一般的马路上,一切都静悄悄的。
我内心开始感到丝丝恐惧,因为脚也已经冰得好像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只是机械地往前挪动着,这时候我多希望路上能出现一个人,一个我认识的人,然后带着我去她家,坐在温暖的火炕上……
我开始想流泪了,但是又赶快忍住,因为眼泪会被冻上的,脸会因为泪水而冻伤的。 我不知道自己怎样从火车站走到了西山,一步步挪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时,大门紧闭。我用了最后一丝的力气使劲踢门,放声大哭,嘴里喊着:“开门呀!”
爸爸急匆匆地打开了家门,看到了我,既惊喜又意外。我坐在家里的炕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妈妈心疼地帮我脱去了外衣和鞋子,爸爸拿来了雪水,帮我去搓洗已经冻得发白的大脚趾。那天我在暖暖的火炕上睡了整整一天,梦里我在一片银装素里的世界里,走呀,走呀,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回想这一切时,那种对冷的恐惧早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是那天的画面还是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在茫茫的雪地里独行的那个十六岁女孩的身影,在我人生的低谷期里陪伴着我,好默默无语,但又似乎在告诉我只要不停地走,总会到达终点。
我想每个生活在东北的孩子,对冷、对雪、对故乡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记忆。这些记忆是人生的底色,永远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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