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行驶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刚下过雨不久的土路有些泥泞,车子在颠簸,我的心随之上下翻飞,昔时模糊的记忆顿时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这条通往镇上的路,小时候不知走了多少遍,而每次走的目的大都是为了去看戏。九十年代的西部农村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没有高压电,看不上电视,更没有网络,有的只是一年一度的“交流会”:区内的二人台,山西的民营晋剧团,那时总会在暑期去小镇上唱上一阵子戏,少则五天,多则十天。一些商贾小贩也会在戏台附近摆摊设点,赚钱的同时倒也给我们这些来看戏的农村人提供了不少方便,因为好多新鲜东西在平日里是买不到的。那时的我也不过六七岁,还没有上学,便与交流会倒结下了“不解之缘”。
每一年的“交流会”期间,父母都会带着我去镇上看戏。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听着不远处的锣鼓声,幼小的心儿早就飞到了戏院里。到了,终于到了!迫不及待的买好票跟着父母钻进戏院,在戏台下找个空位坐下来。然而,台上的幕布却迟迟不开,唯有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晋剧的伴奏历来是最“霸气”的,多年前我就深有体会。良久,帷幕拉开,台上红红绿绿的人儿开始唱念作打,我手里的一点零食也已消耗殆尽,于是只能靠着母亲老老实实的看戏了。直到这时我才有些失望的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就听不懂台上在唱什么,更别说角色的分配了。如果遇上村里人耳熟能详的传统剧目,母亲便可以为我作相关的解释,这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子是“刘大人”;那个“里穿红,外套白”的美丽女子是“黄爱云”.........我懵懂的点头,于是《刘大人访山东》便有意无意的映入我的脑海中了,然后便开始仔细端详台上那些浓妆艳抹的人儿们,只顾着欣赏,竟有些分不清戏里戏外,也有些晨昏颠倒。直到两三个小时候后,台上谢幕,台下散戏,母亲拉着我走出戏院,我这时还不忘回头望几眼,心里渴望着看到某些角色卸妆后的容颜,可惜久久没有如愿。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现在想来十分有趣的事:
那天父亲带我去看戏,来到戏院,竟得到通知,当天演员们都歇了,准备晚上再登台演唱。我很是不甘心,因为晚上根本就没有人带我去看了。当时正直中午时分,可谓骄阳似火。那些演员们都在院子的厢房里午休。我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就闯了进去。只见一张大炕上躺满了人,看不清脸面,看穿着打扮大约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屋里很闷热,她们就那么躺着,屋里没有风扇,更别说空调了。那时的民营剧团真的好不容易,演员们为了糊口,到处赶场子,奔波劳顿,居无定所。当时的我当然不会想到这些,只是希望他们中午就可以唱一场戏,好别让我白来一趟。这时一个男孩子进了屋,他穿着墨绿色的衬衫,手里拿了一把折扇,我想他应该也是剧团的演员,于是我就问他中午为什么不唱戏了。他看见我,便来了兴致,笑着说:“你这么小,竟喜欢看戏?”我说是啊是啊,他便告诉我他像我这么大时就开始学戏了,唱戏很累的,我当时不信,现在想来必然是真的,没有台下的十年功,哪来台上的三分钟?他逗我说,要是我也想唱戏,就跟着他们学得了。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便答应下来,他让我管他叫师兄,还告诉我炕上躺着的女孩儿们,这个叫青青,是大师姐;那边那个叫白白,是二师姐..........我们说笑着,打闹着,全然不顾炕上休息的人,炕上的女孩子们也不生气,一个劲的瞅着我们笑。现在想来那些年轻的演员也不过十七八岁,漂泊的梨园生活让他们尝尽了人情冷暖,却依旧保持着一颗少年的心。不久后的一天,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经过戏院,那个男孩看见了我,便对父亲说:“大爷,让这个小妹妹下来再和我们玩会儿吧。”可惜那时我们忙着赶路,并没有时间玩儿耍。再后来,交流会结束了,戏院里人去楼空,那些可爱的人儿们应该跟着剧团去赶另一个地方的交流会了吧。
每次看完戏,我都会坐父亲的自行车回家,而母亲则陪着我们走回家去。回家总会路过一个叫作“哈卜什太”的村子,村外的路上洒满了石子儿,都是溜圆的,半透明的石头,漂亮的很。于是我会下了车子捡一些带回家。那个时候,家里除了母亲做的布娃娃,再没有别的玩具了。有时看见邻家小妹新买的洋娃娃和小汽车,我也会很羡慕,然而也只有羡慕的份儿。我把石头带回家,和我的布娃娃一起放在木匣子里,每日睡觉前都要看上若干遍才肯罢休,那些不用花钱的可爱的玩意儿是我童年的至爱。
走在路上往往会发现各式各样的野花,尤其常见的是一种硬币大小,粉红色的,形状有些像碗的小花,故乡人俗称“打碗碗花”。母亲总会摘一大把回家插在盛了水的瓶子里,看那点点粉嫩,久久不会凋谢。上小学后,我依旧每年夏天都去镇上看戏,每次路过“哈卜什太”都捡一些圆石头,每次看见“打碗碗花”都采一些带回家。。。。。。
后来我转学到了曾经看戏的镇上,一呆就是整整五年,父母分居,我苦守寒窗,那个叫作“童年”的梦幻般的精灵,似乎就在我看了几场戏,捡了几块儿石头,摘了几朵花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任凭我如何呼唤,它都倔强的不肯回来。
如今再次走在这条路上,全然没有了昔时的景象。低头看,只有泥泞不堪的土地,不见了当年最爱的圆石头;抬眼望,只有修路的工人,不见了当年娇艳的粉红一片;侧耳听,只有秋风呼啸,不见了当年的锣鼓喧天。。。。。。有人说,世事变迁中最伤人的莫过于物是人非,其实不然,物是人非,起码有迹可循,而一旦物异人非,追梦,都找不到痕迹了。
(写于2013年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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