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诗经》，我只能想到六个字:“赋比兴，风雅颂”，更确切地说，我只是认识这六个字，并不明白其含义。并且，我印象中每次学的诗经里的片段，都觉得十分无聊。
近几日，阅读《蒋勋说文学》，书中用二十几页的篇幅解读了《氓》这首诗，同时也在生命的高度里解读人的情感。这首被我当成弃妇诗读过的《氓》，却被蒋勋誉为情诗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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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开篇寥寥数语，刻画出一个男孩子追女子的情景：一个抱着布的男子走过河边，看到一个女子在漂洗蚕丝，心中萌生爱慕之情，便打着用布交换蚕丝的幌子，和女子套近乎。聪敏的女子一眼就看出男子的真正意图。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怨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男子离开时，女子送男子过河，又送到一个小山坡上才停下来。以前商量婚事，都要有媒人，而男子没有媒人，又想定下婚期，所以十分着急。甚至有点不开心，女子见男子不高兴了，就和男子把婚期定在了秋天。
刚认识就送男子爬山涉水，定下婚期，节奏未免有点快，这大概就是我们今天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但见复关，载笑载言……
由于女子依靠农业生存，必须定居，而男子做布匹生意，要到处跑，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女子等待男子归来。
女子完全掉在了恋爱的陷阱中不能自拔，站在一堵倒塌了的高墙的废墟上瞭望，她知道男子每次来都走这条路，男子没有来，女子便泪流满面。看到男子归来，便有说有笑，甚至手舞足蹈。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后来，女子坐着车，渡过淇水河，和男子结婚，开始了新生活。女子采桑养蚕，男子继续做生意。桑叶从绿到黄，从黄到落。不禁引发女子的感慨，她时常想起热恋时的甜蜜，而男孩子却不再像当初追女子时那样热情了！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即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女子开始抱怨，三年来，我日夜操劳，与你同甘共苦，我从来没有违反过自己的诺言，可是你却变了,不再像当初那样对我好。女子对这份感情已经失去了自信，开始从别人的角度去判断，觉得大家都在嘲笑他们生活地不美满，不由地独自伤感。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畔。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本来想和你相爱到老，现在却不得不抱怨，所有快乐的回忆都不复存在了。河流总有尽头，沼泽也有边缘，而我的忧伤却无边无际。想起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是多么快乐！
蒋勋说：读到后面，可以发现女子哀伤的不是婚姻，而是青春的逝去。童年是快乐的，可是不能永存。在女子的回忆中，把“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变成了她一生的标准，是她一直想要回归的状态，可是已经回不去了。其实她和任何人在一起，恐怕都是这个结局，因为青春必然逝去。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你不是说过海枯石烂吗？今天海没枯，石没烂，我们的感情却变了，那种难过，就不要再提了。
全诗完整地描述了一段感情从初恋到幻灭的全过程。其实，今天的我们，也常常演绎着《氓》的翻版。这首诗真地堪称情诗之典范。
02
记得中学时读《氓》，看到的白话文翻译是:
“流浪小伙笑嘻嘻，抱着布匹来换丝。其实不是真换丝，找个机会谈婚事。
……
婚后多年守妇道，繁重家务不辞劳。起早睡晚不嫌苦，忙里忙外非一朝。谁知家业已成后，渐渐对我施凶暴……”
这种毫无美感的白话文翻译固定了我对《氓》最初的理解，觉得这就是一首弃妇诗，脑海中的画面是：一个男子嬉皮笑脸，死缠烂打地追一个女子，把她娶回家后便不再对她好，还经常打她，女子每天烧火做饭，采桑养蚕，还要挨打，甚至经常被人嘲笑，最后整日以泪洗面。
蒋勋说：“言即遂矣，至于暴矣。”，女方已经觉得男方很粗暴，但是粗暴的内容并没有讲，有人觉得是男方打她，这一点我们并不确定。所谓粗暴，不同的立场会有不同的解释，比如以前每天叫“亲爱的”，现在改成一个星期叫一次，有人认为这就是粗暴了。
诗中男子和女子初见的那段，男子离开时，女孩子本该去采桑叶，可她却偷偷溜出来，送男子过河，过了河，又到一个小山丘上。这种蒙太奇式的画面，很有美感，山、水、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
蒋勋说，其实，人是活在山水里的。山水里的人，是顺应自然时序的，有着山水里的情感。
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桑叶会从生到绿，从黄到落。感情会从怦然心动到平淡无奇，也是自然状态。不论面对人生还是感情，我们都应该活在当下。每个阶段，都有快乐，也有烦恼。回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我们已经长大，大到足以担起小时的忧伤。
小时丢支铅笔，一次没考好的成绩，打碎妈妈新买的花碗，在我心中都是天大的事，做了错事，害怕被妈妈打，就赶紧跑到爷爷的房间里，躲在爷爷身后。
三岁的时候，有天听大人说有一个女人睡着后，就没有再醒过来，我就很害怕。有天爸爸不在家，妈妈在午睡，我在院子里玩，每过一会儿，我就会进屋叫一下妈妈，妈妈应声了，我就放心地出去玩。这样重复了三四次后，我再进去叫妈妈，妈妈不应，我摇了一下妈妈，妈妈闪闪眼皮，继续不应，我又摇了摇妈妈，妈妈再闪一下眼皮，嘴角扬起，还是不应，我就大哭起来。爸爸回来了，问我为什么哭，妈妈睁开眼睛笑了，我赶紧擦干眼泪，生怕爸爸妈妈知道了我的担心。
现在回头，看这些小时候的事，觉得十分有趣。其实，在小时候害怕一个午睡过后自己就没了妈妈，是一个巨大的担忧。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再看现在的烦恼，就像现在看小时候的困扰一样，也会云淡风轻，一笑了之。但是，如果反过来，用过去的心态衡量现在的生活，人生的眼界和格局便小到了极限。同样，一段感情中，如果用热恋时的海誓山盟比较现实中的柴米油盐，定会烦恼不断，引起抱怨。
03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你看我每天早起晚睡，日复一日地劳作，你至少得感谢我了吧！
蒋勋说情感到了讨要感谢的地步，其实很不幸，难以为继了。
想起有次和朋友讨论到杨绛和钱钟书的爱情，朋友说：“杨绛太伟大了，钱钟书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墨水洒到桌布上就不知道怎么办，门把手弄坏了，也束手无策，每次钱钟书告诉杨绛这些的时候，杨绛只是笑着说：“没事，我会洗，没事，我会修，换成现在，钱钟书那样子谁受得了。”说完，我们都笑了。
有媒体问杨绛对现在婚姻有没有什么忠告，杨绛说：
“我是个老人，净说些老话。对于时代，我是个落伍者，没有什么良言贡献给现在婚姻。只是在物质至上的时代潮流下，想提醒年轻的朋友，男女结合最重要的是感情，双方相互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相互欣赏、吸引、支持和鼓励。门当户对其他，并不重要。”
木心在《从前慢》中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现在的我们，依然向往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感情，却生在了一个爱情的快餐时代。我们在想方设法地寻找爱情的保鲜剂。各种恋爱教程，爱情宝典，电视节目层出不穷。有次回家，上中学的弟弟竟然教我怎么跟男孩子聊天，他告诉我：“女孩子要矜持，语言要简洁，聊到开心时就戛然而止，告诉对方我有事……”
这些在爱情宝典里能看到的内容，不知道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是怎么知道的。其实像杨绛和钱钟书那样深厚的感情根本不需要用保鲜剂来维持，心与心的交流，灵魂与灵魂的相互鼓励与支持，不是谁主动谁被动，也不用计较得与失，而是一种生命状态自然的流露，是在生命的高度里互相理解，彼此相依。
最好的感情不是女子要一直被动矜持柔弱，需要被呵护。男子永远要主动高调强大，充当保护伞。而是在一段感情中，我们都成为更好的自己。能够一起穿越幻想的迷障，共同担起人生的风雨，在岁月里各自变得独立、强大、温暖。在一起时，能够相互理解，同舟共济。离开了彼此，依然可以各自过得很好！
前几天看到一条新闻：2018年11月14日，马航代表在与失联乘客家属的见面会上宣布，马航MH370事件原调查团队将于11月30号解散。
四年前的马航事件，飞机上239人与家人失联，至今下落不明。马来西亚政府一份足足822页的报告，终究解释不清楚四年的时间为什么找不到一架失事的飞机。
“我想和你见面，地点你选。森林，沙漠，夜晚依稀的湖畔。草原，大海，清晨薄雾的街口。只是，别在梦里。”
“妈，无论您在哪里，祝您生日快乐。我在等待那一天，我可以再看到您的微笑，听到您的笑声。”
“想念时，就看看窗外的天空，无论距离有多远，我们总在同一片天空下！”
……
这些马航失恋乘客家属的微博，让我们感受到什么叫刻骨的思念，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天地苍茫，思念无处寄托！
人生是未知的，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在生命的高度里，当下无论是快乐或忧伤，争吵或抱怨，都值得珍惜！
对于感情，我们也应该抛开一些物质的东西，学着在生命的高度里去理解，去领悟。感谢蒋勋先生，那首十几年前读过的情诗，今天我终于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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