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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孩子们已经放学回家,一天的园务工作落下帷幕,夕阳西下,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望着雨后晚霞晕染的西天,不禁打开相机,想留住这瞬间的美好,慰籍最近不平静的心……
五年前的2016年4月,幼儿园经过十月怀胎(装修),终于呱呱坠地。还记得那个美好的清晨,许多朋友都为这个新生命的诞生送来祝福,蓝色、白色的气球摇曳着飘满了幼儿园的上空,没有喧天的锣鼓,内心却波涛汹涌……
转眼,1900余个日子已经过去。每个工作日,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站在操场上迎接孩子们的到来,不是监督什么,只是拿出一段生命守望……
“守望”似乎是一程又一程的诗意迎送,文艺契阔。但我却不知道、也说不清哪一根头发是在哪一个瞬间变白的……总之,不知不觉间,一半的头发竟然在我的眼皮底下变成了青春的反派,硬生生地把一个“叔叔”变成了“爷爷”。
原来,守望还意味着艰辛与不易!
2016年春天开园,“开园”其实意味着从零开始。没有一个幼儿园一开园就有满满当当的孩子(公立名园除外)。一般而言,一个新园都要经过2~3年的招生期,才会逐渐满园,我的幼儿园也不例外。这两三年期间,不管你生招得怎么样,水、电、暖、物业、房租、工资等运营成本却一样都会不少。而开园初期,为了招生,多会给新生以优惠、折扣、赠品……因此,一个新幼儿园,前几年亏损实属正常,也是必然。看似欣欣向荣的样子,多是寅吃卯粮。
好不容易熬到了满园,已经是2018年9月的事了(已算很顺利)。心想,总算可以全心全意地做教学、精管理了。然而好景不长,仅一年以后的2019年冬天,新冠疫情来袭,这对于幼儿教育这类必须面对面进行的服务项目,几乎是灭顶之灾。事实上,许多同行没能挺过疫情或主动选择放弃寻求转型去了。
我们选择了坚持,但坚持的代价是巨大的:疫情期间即向银行贷款一百余万元,而这也仅够勉强度日,尚不敢妄想疫情期间产生的巨额退费和几年前把一个几千平米的毛坯房装修成一个窗明几净的幼儿园所花费的几百万投入。就这样,旧债还端端地原地未动,新债却又款款而来……我无数次默默地向佛祖请求转世,转世为一个富翁(哪怕是富二代),但佛祖至今未应; 我只能寻求孟老先生的宽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终于熬到2020年9月,幼儿园的运营基本恢复常态,然而一年后的今天——2021年9月,刚刚从心困体乏中回过神儿来的幼儿园被政府认定为普惠幼儿园。简单地说,幼儿园本来就不算高的收费将被腰斩,政府也给出了力所能及的帮扶:每生每年补贴600元,再送一些师资培训课程。
十八年前的2003年,当时的我正值而立,我选择了幼儿教育为志业,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用“非典”期间的那个夏天想清楚了一件事——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期望留给这个世界什么——我给自己的答案是:活着的时候曾经影响过一些生命,使他/她更美好。于是我选择了教育,并从幼儿教育开始。
当年的我也是从零开始创业,从一个孩子、一间房子开始。但生命好轮回,十年后的2014年,我的事业几乎又回到了一个孩子、一间房子。因为当时经营的几个早教中心几乎同时面临市政修路、园所硬件升级、课程迭代、大形势转变等诸多困境,而当时的我们无力突破(如果托育政策早提出几年也许还有希望,因为当时早教中心是不允许开日托班的),因此,最终选择了陆续关闭,近千名会员需要妥善处理,这次危机几乎让我倾家荡产。就这样,虽然做了十年幼教,却没有如许多人想象的那样,赚得盆满钵满,而是比归零还惨。
幸运的是,老天无情地关了一扇门,又多情地打开了另一扇门——2015年6月,通过竞标拿到了这个幼儿园的经营权,我万分欣慰,但却囊中羞涩。好在,我的为人使我还有机会举债,于是带领团队开启了人生的第二次创业:依然是幼儿教育。可是,肉眼可见的是幼儿园的发长并不顺利,甚至可谓命运多舛。不过,我们的初心始终未变——那就是对教育本身的执著。
其实,我从来没有指望做教育发大财,即使某一天走了大运,发了大财,我也会办更大的学校,更好的教育。因为,我的团队都知道机构有一个宏伟的教育愿景,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钱才能实现。
对我而言,钱不是目的。否则,二十年前我也不会从沿海回到内地,因为如果留在沿海,我现在大概率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了。但钱又是通江达海的强大工具,尽管目前对我而言,这个工具是借来的,庆幸的是它正在忠实地发挥着它“临时”主人的旨意——建造了一所适合孩子们生长的小小乐园,顶天立地地活在人世间。
一个机体要想正常运转,体内必须流淌着血液,否则会休克或死亡,而当前幼儿园正面临着艰难的挣扎,因为血液正在断供、减少……
作为共和国的子民,我深爱着我的国家,《觉醒年代》使我不止一次流下热泪……为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的悲怆,也为共和国的缔造者们光明俊伟的人格与情怀……我让我的孩子们看,让我的老师们看,让身边所有人看。百年后的今天,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我们的国家已经进入新时代,虽然不再筚路蓝缕,但却又有许多新的问题需要解决。
我不反对普惠,因为享受优质教育是所有公民最基本的权利;而当前畸形攀升的教育成本使许多家庭不堪重负:这也是国家推进普惠的初心。但国家也同时提醒普惠政策的执行者:中国幅员辽阔,地区差异大,历史原因复杂,落实普惠政策的过程中,一定要实事求是,兼顾园情,因园施策,一园一案;切忌一刀切,看似简单公平,实则后患无穷——高层的告诫言犹在耳,意在使改革行稳致远。
教育成本虚高,成因复杂。民愤最大的莫过于资本裹挟教育,制造剧场效应,贩卖焦虑,收割财富,使教育资源内卷,教育生态板结,最终祸及我们的后代和国家的未来。其实,几年前,当资本盯上幼儿教育的时候,我和同仁们就惊呼:幼教行业的灾难要来了。果不其然,先是资本的盛宴,接着便招致国家的打压,接着就是一系列匡正的法律法规……一个本来平静的幼儿教育被搅扰的心浮气躁、心烦意乱、心神不定。
我们本来只是一个想安安静静做教育的单体幼儿园,并且偏居一隅,却仍然被殃及:开园不久的2017年,就有央企级别的资本(当然还有其它类级的)找上门来谈介入(专业词汇我忘了),简单的说,就是给你几百万,占一半的股份,你依然是这里的管理者和股东。这是一笔非常诱人的生意,尤其对当时身负重担的我更是一个纾困还债的捷径。但当时的我是当下就清楚、明白、断然地拒绝了的。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情怀,只是简单地觉得:我不想让外力影响我做我想要的教育。
现在看来算是躲过了一劫。
当资本的逐利性与教育的公益性发生难以调和的冲突时,国家无疑会捍卫后者,“扩大普惠教育供给”即是其中最重要的举措之一。不过,当举国欢腾之时,我也许又成了那个冷静的少数。当时,针对普惠政策的出台,一些高校组织了调研:当几位博士想听听我的意见时,我把我关于“普惠”想表达的部分观点整理成一篇文章发给了她们,大意是说,普惠很好,但且不可让普惠政策执行的过程成为中国幼教走向平庸的开始。
“促进全体人民的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是总书记关于人类命运体的核心思想之一。人民群众需要普惠可及的教育,同时也需要有质量的能使人获得全面发展的教育。把民办幼儿园的收费标准限制下来容易,但要知道民办园虽然属于“民办非企业”,却是完全按市场逻辑运作的市场主体,即按市场价格租房,承担相应的水、电、暖、物业等费用,按企业标准支付员工薪酬、社保、福利,而且也必须有适当盈余才能存活与发展,要知道民办园是没有国家兜底的,是要按市场规律优胜劣汰的。
其实,政府是清楚运作一个幼儿园每年需要投入的费用的。只要了解一下各地财政支出到每个公办园的经费是多少,再加上其所用场地的同比市场价租金,以及前期装修总投入的分摊,即可初步类推出一个完全独立经营的民办幼儿园的合理收费标准。如果可以,哪怕仅为民办园争取相当于公办园1/3的经费支持,比如分担部分教师工资、比如增加生均补助,比如帮助幼儿园落实房租减免政策等(2019年教育部等七部门发文明确规定:被认定为民办普惠园的,应予免除房租。但殊不知,幼儿园根本没有能力单独落实此项政策,需要政府出面约谈开发商,这也是市里相关文件赋予政府在普惠政策落实过程中的责任)……倘如此,也足以使普惠后的民办园实现至少保持原有水平的教育,而不是只下发普惠文件,却把其他所有矛盾和压力都抛向幼儿园、抛向家长、抛向房东、抛向星辰大海……本想解决矛盾,却导致了更多矛盾。
简单的说,园方想要的仅仅是有能力维持原有的教学质量、有尊严的生存与可持续的发展;家长则期望口惠实至的教育。政府要为人民服务,赢得人民的尊重,就需要拿出真正的行动,去帮助人民解决面临的实实在在的困难——这里的“人民”不仅包括家长、孩子,也包括办学人、教师、员工……没有什么捷径,也许这就是总书记所说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真正内涵吧。
作为一个幼教行业的老兵,我窃以为:且不可把所有民办园的举办者都看成资本家,好像他们曾经赚了多少钱,现在应该倒出来回馈社会。我自己目前的处境就不多说了:不但没钱可倒,且负债累累。我相信在目前普惠政策的浪潮下,与我处境类似甚至更惨的同行不在少数。全国有10余万所民办幼儿园,其中规模较大的、或有资本背景的连锁集团园数量占比不超过30%,近几年可能更低。也就是说,大多数民办幼儿园都是“个体户”:势单力薄,发展不易,甚至举步维艰……但背上却背着一大口锅,一口“吃肉”的大锅。
真正研究一下,许多幼儿园的举办者当初都是因为自己的孩子进入这个行业,开始创业的。他/她们来自各行各业,多为有理想、有热情、有想法,却无多少经济实力和经营经验的理想主义者。殊不知,创办一所幼儿园并不比其他任何类型的创业轻松,他们需要做创业者所要做的所有事情:找钱、找人、找场地,发奋、发钱、发传单……他们为了孩子创业,却又因为创业错失了孩子;他们为了理想创业,却常常在现实的重压下迷失;他们以为做教育可以有尊严地生活,却常常为了活着掩藏起尊严;他们渴望有一张宁静的办公桌写点什么记点什么,却常常在政策、关系、生存的涡流中气喘吁吁……
近二十多年来,民办幼儿园为全国家庭提供了一半以上的学位,为此他们付出了青春、智慧、汗水、健康甚至生命……当然,他们中也有赚了大钱的,但我估计这个群体的绝对数量不会超过三位数,相对于10余万的总数而言,是绝对的少数。大多数幼教同仁也只是一介“人民”而已,他们中许多人甚至跟我一样是真正的“负翁”,这一点也不足为奇。因为教育是一项长线事业,过于急功近利是做不下去的。
其实“普惠”又何尝不是一项长线事业呢!如果急功近利,伤害的不仅是办学者的热情,更是对教育生态乃至社会生态的伤害。幼儿生命的最多可能性与最大可塑性需要的是多元优质的教育资源来支撑。幼儿园作为实施幼儿教育的终端,我们有责任做孩子真正需要的教育,也应该回应人民对多元优质教育的诉求。我们当下的改革不是息事宁人,而是以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乃至更长时间以后,人民获得了更满意的教育,儿童获得了更全面的发展,社会奠定了持续繁荣的基础为标尺的。
写到这里,我再次凝望窗外,秋雷阵阵……
其实,我眼下的不易不算什么,真正的不易是席卷而来的疫情和疫情下的人们;是凋敝的街市和分配不公;是极端天气的肆虐和人们惊惧的眼睛;是民粹主义的泛滥和真相面临的困境;是浅浅海峡对面的火药桶;还有14亿人的发展和70亿同胞的命运……
有人比我难!
有人们比我难!
让我们在彼此理解中为更艰难的人们施以援手,为更负重的人们前行敞开心路!总有一天,我们会以一家人的名义握手释怀;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更深的理解后共迎未来!
这一天也许就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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