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 《失乐园》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于《失乐园》则是“乐而淫，却哀而不伤。”

与大家所想象的不一样的是，自文学诞生的那天起，性，就作为一个文学体裁被不断的提及，通过作家的描述，性，变得多彩而又丰富，有欲拒还迎的娇羞，“舒而脱脱（tui）兮！无感（han）我帨（shui）兮！无使尨（mang）也吠！”；有贪欲嗔心的病态，“戏把他两条脚带解下来，拴其双足，吊在两边葡萄架儿上，如金龙探爪相似，使牝户大张，红钩赤露，鸡舌内吐。”；有为爱取乐的快感，“子宫突然变得像太阳那么火热，那么硕大，从那里涌出的快感流遍的全身”。

渡边淳一被誉为日本情爱大师，而渡边淳一本身是医学博士，笔下的文章自然流露出医学的严谨与认真，近乎于苛刻的文笔，对于性爱的描写是如此的细腻，把人们颇为争议的情感---婚外情重新进行刻画，让我们不得不再次审视这种情感，对于他来说，完成一部作品就像是完成了一台手术。

九木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仕途失意，工作倒也清闲，家庭关系差强人意，与妻子也少了些良性互动，独生女外嫁，夫妻二人更是相视无言，经过好友衣川介绍，在文化中心授课期间邂逅了女主人公凛子。凛子是文化中心的书法老师，钟爱印刷体，或许这与她38年前的生活有关，一丝不苟，与主任医师的丈夫生活在一起，难免少些激情，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对于她来说，却从未体会过性的快感，直到遇到九木，原来，只需稍加开发，凛子的风情万种才是无穷的，“性”为他们俩构建了一座“爱”的桥梁，以至于难舍难分。婚外情任何时候都不会受到理解与宽容，凛子丈夫的一封举报信，使得九木更加受挫，一向沉稳的妻子也异常冷静的提出了离婚，冷漠的像是陌生人。而当母亲的巴掌重重的落在脸上时，凛子也已经被孤立，这可能也是属于两个人的世界，虽然失意，但两人可以相拥在一起，不需要像阿部定那般的结局，饮鸩自尽，交媾在一起，享受最后时分的欢愉与快感，于极乐之顶结束，也是于极乐之顶开始。正如凛子在临死之际，居然说出“好好活下去”“活着太好了”，比起现世，彼岸才是他们追求的真正乐园。

《失乐园》英译为《The Lost Paradise》，Paradise是天堂，乐园的意思。文中的九木与凛子正是因为爱到极致，希望通过死这种方式超脱世俗，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乐园，不受任何伦理，家庭的束缚，尽可以认为他们是选择了逃避，但死者为大，我相信他们是向死而生。

究竟是给予他们祝福，还是投以鄙夷的目光。我们在文中实在难以辨别，他们是为了爱而在一起，不否认的是，爱带给了他们新的力量，让他们体会到了炽热的爱；但无可厚非的是，这样的爱是畸形的爱，是不合常理的爱，是注定一产生就不会受到赞许与认可的爱，我想，作者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批判婚外情这种情感，因为作者用了大量的笔触来描写性爱的场景，处处流露着“性”带给情侣之间的润滑与快感，如果没有“性”，两个人是无法微笑着去面对死亡的。联想当时写作的一个背景，20世纪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和经济危机的产生，失业人口增多，工作难以带给人安全感，男人将情绪带入婚姻生活中，致使无性婚姻在日本家庭中比重增大，一部分在婚姻生活中得不到慰藉的女性开始走上社会。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人们压抑已久的人性迫切需要心灵上的抚慰，人与人之间需要肉体上的相互温暖来确认自我真实存在，实际意义上来说，当时的人们，寂寞空虚冷，需要炽热的爱，正如九木与凛子一样，在工作压力之下，在大环境下，获得一份纯真的爱是难上加难，而在婚姻的牢笼里束缚了很久的人来说，有这么一份纯真的爱无疑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它就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就获得了温暖与重生。但是，在享受这饕餮之宴的时候，必然要失去一些，这就是作者想要说的，“情与理”，这个永久的命题你究竟是如何平衡与左右？

道德与本性之间，孰重孰轻？钱钟书先生在《围城》讲到：“婚姻就像是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去。”婚姻对于人来说是一件信物，相当于将爱情写进了保证书里，按现在的话说，是将婚姻牢牢的套进了制度的笼子里，并随之加上了道德的保鲜膜，使别人看起来一切是如此的美好与幸福。那么异于婚姻之外的情感呢？婚姻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那么九木与凛子的婚外情呢？难道冒着风险，仅仅是为了其他？只有爱可以解释，那这种爱与婚姻的爱有什么不一样呢？道德与制度是用来规范人的，是有局限的，那么这种爱是注定要受到压抑的，但是爱本身是一种本能的表现，是不自觉的，它会与压抑它的一切进行抗争，以求它的合理释放，从本能来说，九木与凛子并没有错，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无可厚非，但从道德与制度上来说，婚外情触犯了人们的底线，尤其是“耻感文化”盛行的日本，但为什么九木与凛子不选择结婚呢？因为渡边淳一从根本上就认为这样的婚姻制度是压抑本性的，九木和凛子如果结婚，就显得俗不可耐了，但是如果他们以死来实现自己的愿景，因为极致的爱而寻求的死亡注定是纯粹与干净的，是简简单单的爱，是不受任何约束的爱。渡边淳一眼中的爱，绝不是单一的因为“性”而爱，或者因为“爱”而爱，真正的爱是灵与肉，性与爱，情如水欲如火的，是疯狂的，难以自抑的，奋不顾身的。只有达到这样的爱，在爱的过程中死，才能真正的到达乐园。

任何的文学作品一定是建立在一定的时代背景下的，九木和凛子的故事类似于日本昭和十一年（1936年）发生的“阿部定”事件，指的是女佣阿部定在日本东京的一个茶室，将情人绞杀并切除其生殖器的事件，但结局却迥然不同，阿部定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占有欲，而九木与凛子之间，是爱到极致，并且对现世生活的绝望。

反观之这部作品，是描写性爱的精品。不知何时，“性”这个字眼成了大家极其隐晦的东西，谈性色变，戴着黄色眼镜去看性爱文学，确实带给人直观的刺激，还不甚猥琐的与人炫耀，这并不是个好现象，也导致了这种源于本性的东西不能够在作品中被人正确的对待。

性不应该是罪恶的，性将人们带入了文明，可文明却反过来惩罚性。不管任何年龄段，看到这类文学，必言“非礼勿视”，但人心之所想，又何必遮遮掩掩，更不应该冷眼相对，用一个正确的态度去看世界，

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而我认为，渡边淳一所要讲的，不是说我们要释放自己的本性，追求极致的爱情，因为作者也知道，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爱基本不存在，人又作为社会性的动物，本身就离不开制度的约束，那就尽可能的去追求你所要的爱，作者所讲的也不过是理想状态下的绝对的爱，作为可控的人，就要克制自己的原始冲动，乱爱并不可取。像译者竺家荣在前言中讲“无中万般有”，从虚无中找存在，本来就是不可见的，就是作者的一种美好的对于爱情的向往和对于社会现实的折射。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开头讲到，“乐而淫，却哀而不伤。”正是在快乐中无节制的得到了爱欲，让人们同时达到高潮的瞬间，戛然而止，并不舍得去批评，更多的是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