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二）

今天是秀儿到镇里初中报道的日子，她既兴奋又害怕，早早地跟着哥姐往镇上出发，两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就到了。他们去得实在太早，学校还没开门，只能在校门口等着，大约过了个把时辰学校才开门。学校很小，仅有一块空地和一栋墙皮“耷拉”着的、三四层高的小楼。秀儿快步朝着小楼走去，哥姐两人在后面东看看西望望，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刻在脑海里。秀儿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班级，哥姐大步走向教室，严老三掏出早已备好的学费双手递给了老师，秀儿满心欢喜，贵芬着看着熟悉的黑板、桌椅，笑了笑。报道后，严老三和贵芬帮着秀儿把行李拿到了宿舍，嘱咐秀儿安心学习，跟老师同学好好相处，秀儿连连点头答应。严老三和贵芬也就放心地离开了学校。

他们还要去找开裁缝店的亲戚，听大哥说店老板是外婆的表弟，虽然两家多年没联系，但始终沾点亲戚关系，如果对方答应了，贵芬也能得点照顾。严老三带着贵芬一路上东张西望，生怕错过一家店，两人脖子都转直了，终于在正街的尽头，看到了“渝合裁缝店”这个招牌。店面不大，但是干净整洁，还未售出的衣物有的挂着、有的叠好放着，今天不是“赶场日”，店里没有客人，只看见一对六十左右岁数的男女，男人利索地踩着缝纫机，女人用鸡毛掸子扫了扫待售衣物上的灰尘。严老三在门口想了想该如何向两位未曾谋面的长辈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怕对方不情愿收下妹妹，显得有些局促。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严老三拉着妹妹走到踩缝纫机的男人面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表舅。”

男人听见喊声，疑惑地抬起了头，往上扶了扶老花眼镜，转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两人，眉头越皱越深。正欲开口，严老三继续道：“我的父亲是严明礼，母亲叫陈四芳，我是严甲林，是他们的第三个儿子，这是我妹妹严贵芬。”

“表舅舅好，我是贵芬。”贵芬听三哥说到自己，便上前一步问好。

男人身体松弛了些。细想着，表姐自从嫁到严家，便很少跟娘家联系，自己家这些年在镇上做生意，对表姐夫家里的事情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只听说姐夫老年爱上喝酒赌博，十赌九输，几年便欠上了债务，但这些年姐夫从未上门借过钱，他便也没有过问，后来就听说表姐夫妻两人相继去世，留下了大额债务和几个小孩，想必这些孩子日子不好过啊。

“哦，哦。”男人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孩儿，确实跟表姐长得几分相似。

“那快进来坐吧，别站着了。”男人招呼道。

“不了，不了，表舅，我们今天来找您，是有事相求。”严老三恳切地说道。

“怕是来借钱还债的？”男人心里盘算着，自己做小本生意，虽有些积蓄，但不想趟这浑水。

见表舅不说话，严老三开口道：“贵芬想学门手艺，大哥在家思来想去，想起母亲提起过自己的表弟是裁缝师傅，便让我带着妹子前来，还求表舅能教教妹妹。”

“贵芬今年多大了？怎么不去上学呀？”男人轻声问道。

“我快14岁，想早点赚钱。”贵芬回答。

“难道表姐夫真的欠了一身赌债？”男人心想着。

“爹妈去世后，哥嫂为了还债吃了不少苦，我长大了，不想他们再为我受苦受累。”贵芬补充说道。

“你们都是能干、懂事的孩子啊！”男人感叹道，同时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愧疚。他让严老三兄妹两人坐一会儿，自己进屋取个东西，便叫上“掸灰”的女人进了屋。严老三明白，他们定是要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安慰贵芬不必担忧。

“老婆子，我看这两孩子是有骨气的好孩子。既然知道我们在镇上做生意，差钱还债的时候从未上门借钱，如今债还完了，想学个手艺挣钱，我定是不能拒绝的。”男人同女人说道。

“刚才我在外面也听了个大概，看那女孩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收下也不会闯出祸事。”女人顿了顿说：“既是亲戚，便做了这个人情吧。”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男人确认道。女人微微点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从里屋一前一后地走出，男人手里还拿着叠好的崭新的衣物。

“这是你表舅娘给你的，看你老大不小了，走门串户也该穿撑头点。”男人把手上的衣物往严老三身前递了递。“不要不好意思，店里这些衣物多的是，回去告诉哥嫂，以后上街时也来店里挑件合适的穿。”

严老三几乎没穿过新衣。爹妈在世时总说，小孩个子长得快，捡哥哥们剩下的穿便是，爹妈去世后，更没钱买衣裳了。严老三拿着衣物练练弯腰感谢，不知说什么好。旁边的贵芬连忙替哥哥说着“谢谢表舅、表舅娘。”

“既是一家人，就不要这么客气了，快坐下吧。”男人开口道：“贵芬，我们收下了。”眼见严老三两人又要站起来弯腰致谢，男人伸出手示意他们坐下，继续说道：“你我两家总归是亲戚，现在你们父母不在了，你们有困难，我们作为长辈搭把手还是愿意的。不过，有句老话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学手艺既要吃苦，又要耐穷。”“你要是想好了，就留下吧。”

“嗯！我留下，我不求发财，只想以后谋个活路，养活自己。”贵芬诚恳地回答。

严老三高兴坏了，一遍遍鞠躬道谢，心里想着以后定要好好报答表舅一家。

四人在店里围坐着，谈了谈这几年的生活。兄妹两人了解到，表舅老年得女，取名李珍世，大贵芬一岁，去年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偏远乡村小学当教师，工资很低，珍世老是嚷嚷着不想干，只想还没找着更好的出路便将就着了。

谈着谈着，天色渐晚。严老三向两位长辈道别、致谢，告诫贵芬要听表舅、表舅妈的话，手脚勤快点，帮着长辈多分担分担，平时也要好好向表舅学习手艺，累的时候就想着现在越苦，以后的日子越甜。贵芬有些不舍，含着眼泪低着头连连点头答应，好让严老三放心。

临走时，严老三把身上所有的钱票都硬塞给了表舅，钱不多，拢共加起来刚好十块钱。虽然表舅明确表示不收学费，但严老三不喜欢占人便宜，何况，这钱给了表舅，贵芬的心理负担才能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