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书柜时,又看见了放在格子上的两个埙。卵圆形,一个是红陶做的, 一个是黑桃做的,一红一黑,陪我度过了好些个春秋。外面的雨,从昨晚一直到今天,不曾停止。浓重的湿气透着暮春的寒气,随手翻了翻书,又拿起埙吹了一下,感受一点从久远历史中传来的古朴的声音,透着丝丝雨的寒凉。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埙了呢?或许是年少时在介绍敦煌壁画书籍中无意间看到了壁画中的埙,又或许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听到了埙的曲调,正合自己伤感而不能抑制的情绪。
在那样一种悲伤中,听到埙的声音,你知道吗?悲苦的心似乎一下子得到了安慰,自己也仿佛随着音乐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许是在秦汉关山看那冷月给草木撒下清辉,给戈壁滩荒草头上结一层白霜;也许是在黄河岸边看那羊皮筏子载着愁苦穿过悲凉的风;也许是沉浸在“手足恩情重,埙篪欢乐长。”的烟火人间家国事里。那种在静夜中吹奏起的悠扬的声音,总是慢慢萦绕在心海中。
一曲《阳关三叠》,低沉、古拙,仿佛房间内的每本书都开始了离别的忧伤。我轻轻抚摸着埙上的字和音孔,那一个个小音孔的边缘,清晰而又轻轻地划过手心。某些记忆,刹那间又回到心间,如被刀片划过,伤口虽浅,却是钻心般疼痛。而人间许多人的心事,也许都只能悄悄放在心里。就如同这两个埙的“欲寄相思无从寄”的故事,而它们最终也没有与我分离,在书柜里,和那些书一起,数着一天天日子,把岁月变成书里的文字,一字一句,成为一首低沉、哀婉的曲子,在某个瞬间响起。
你听啊,窗外的雨,打在露台上,打在树叶上。埙的声音中,混入雨的哗哗啦啦、滴滴答答的声音,悲凉中,竟有一丝悲壮。“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是谁在春雨中吹奏埙呢?是那些在半坡,用石铲、石斧开辟新天地,用彩陶装饰岁月的先民吗?是那些在玉门,用古老的埙,把洪荒世界的悲与歌,在每一个春天响起,在每一个夏与冬的缝隙中,吹奏一曲秋的相思的先民吗?
几千年前的声音,穿过无限的时空,仍在回响。可能很少人会知道,这小小的陶器,竟能发出那样古老而又悠远的声音。豆和诺两个小朋友,幼时见到这两个东西时,很有些好奇,但我怎么忍心见那清澈透明的眼神和幼小的心灵,被埙的悲凉凄楚的声音所感染呢?所以也就只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埙,是一种乐器而已。两个小朋友试了一下,吹不出声音,也就作罢了。埙的声音中,虽也有荡气回肠之气,但有几人愿意让单纯无邪的孩子,过早去听世间的悲凉呢?
人间的风雨一场又一场,远古的先民,写不出文字,却把一个个在黄河岸边,在古老中原大地中发生的故事,在陶器上刻出一个个小孔,让不尽的难以言传的心事,飘散在无垠的天地间。
悠悠岁月,“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连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都觉得一生悲苦凄凉,更何况那些在世上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呢?心中的苦装不下时,便会变成泪,变成雨漂零分散。春天的雨换成秋天的风,吹痛离人的心,埙的声音,该是最能契合的吧。
那年秋天,无意中,来到依山而建的宝通寺。寺庙恢宏庄严,宁静沉默,身穿袈裟的几位师傅正在佛前诵经,声音缓慢悠长而浑厚明亮。佛的面目慈祥,含着悲苦却面带微笑,师傅们诵经的声音回荡在寺庙里,静静的,缓缓的,在石桥上回响,在放生池上流淌,浑厚婉转的部分,如埙一般,让疲惫的,或者悲伤的心,在仍有些炎热的天气里,渐渐安静,走向一片清净。
红尘欢喜哀愁,不可预知;快乐痛苦,不必拒绝。佛的笑容里藏着人间的悲伤,世人把悲伤藏在心里,艰难前行,偶尔拿起埙,吹奏千年悲苦。
而今年的这个春天,尤为悲苦。有的人,永远留在了这个春天里;有的人,虽走过了春天,内心却已伤痕累累,而脚步更加沉重坚定,默默守护、耕耘一方天地。
今日,一阵阵风穿过树叶,吹落树上的雨滴,而新的雨点不断落下,绵延不绝;书桌前,我静静端详着埙,翻开乐谱,看见一个个音符在书上起伏,乐声在烟雨濛濛的天地间飞扬,凄苦、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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