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与祖父之间,都像是对方最好的倾听者。
据老人言,程家一族,原籍徽州歙县,因经营茶事,置业苏州,遂定居于此。他幼年时,长辈对他的称呼还是皖南口音的:三官。(即:三郎)
家族一度经营有方,多设茶行于姑苏阊门山塘。记忆中,徽茶为主,以云雾为最上品。至杭州加工,贩售于苏州。后东洋入关,破淞沪屏障,苏州旦夕难保之际,祖父与家人往城西天池山避祸。期间,总账会计卷茶行账款跑路,复焚烧仓库,当家人程惟贤(我祖父的祖父)便一病不起,后辗转杭州医疗,不治身故。家族至此破败下滑———但若从遗传的基因学分析,程氏既能赚得姑苏茶行多处,后辈经商,应当不差。
战乱中,太公太祖母也命途多舛。祖父幸得表亲赵家人照料,方得茁壮成长。赵家其时与石油大王贝润生(贝聿铭之父)交好,祖父因之尝往狮子林游玩。
于水路入无锡做学徒,复投奔沪上兄长,于上海工作生活,然毕竟寄人篱下,其嫂常有冷言甩之。偶得一赴青岛轮船厂的机会,也模模糊糊被兄弟抢了先。
祖父于海上数年,晚年仍记忆犹新。民国时的上海老路名:迈尔西爱路(茂名南路),马思南路(思南路)等,都能以一口纯正的“吴语英文”,讲诉之。印象最深的是,他对城区路段的方向记忆,比如:复兴公园过去,走几乎(吴语:多少)路转个弯,到蘭心大戏院····再转个弯,到····· 这些看似过时无用的记忆片段,直到有一天,我自己骑单车路过长乐路经过兰心大戏院时,才肃然起劲。或许这份起劲,在外人看来也是无用的,但我觉得很有趣。
华界、租界,风景迥异。南京路段的英租界,淮海路段的法租界,都是当时海上风光之翘楚;然杨树浦等地的华界,则黯淡无光······我一直认为,祖父所说的法桐马路,便是今日的淮海路。
东洋治下,被迫习假名あa 、いi、うu、えe、おo。一日我用手机播放日人唱诵的苏州夜曲,惊讶于老人也能跟着哼唱,实在是鲜为人知的历史。
返苏后的工作历程,不甚了解,父辈叔伯或几倍熟悉于我。
回顾祖父一生,乃乐于开眼看世界者。若生于清末,或投身洋务;若生在当代,定会出国。记得几年前,老人腿脚已然不便,却仍有个愿望想去台湾看看。可惜,谁都没能满足他这个愿望。所幸于近年苏州开通地铁之际,三伯父与我曾陪老人乘轨交1号线至观前,也算看到了今日华夏的新风貌,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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