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明月

前天晚上写到夜深时分，起来推开窗户，忽然发现了一轮又大又亮的月亮高挂天空，听说这叫超级月亮。霎时我呆住了，一缕思绪慢慢涌上脑海。

    那时还在一所学校里教书，但年轻的我一直想跳出教师这个行业，因为我觉得做教师是大材小用了，总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应该当一个记者。心里活活的，眼光时刻关注着路边的招聘启事与报纸上的人才信息。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有一次，机会在向我招手了。电视上播出了一条消息，说本省南部一个相当富裕的县级市新成立的电视台在招聘记者，我大喜过望，马上决定去应聘。于是我向学校领导编了套说词请了假，当天下午就坐上了南下的汽车，准备坐上10个小时，穿越整个浙江去到那个地方。

    那是岁末年初时分，白天特别的短，车子开出一两个小时后天就开始暗了下来，车里是黑黑的一片。车上的人们因为彼此陌生，全都静默着。耳朵里传来的只是汽车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声。窗外也是黑的一片，偶尔会有一辆交会汽车，大灯光芒划过车窗，照亮了车内熟睡和静默着的人们。

我开始感觉到冷。我没有估计到昼夜温差会是如此的大，车上一到晚上会冷得如此彻骨，所以没多穿衣服，浑身颤抖着。没办法，只好蜷缩起身体，把整个身体弓成了一只虾，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我想睡去，这样就感觉不到冷了，但冷就像一副清醒剂，任凭我怎么努力，却始终没有一点睡意。冷，是现在唯一的感觉。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能做些什么才让自己少些寒冷呢？似乎没有办法。

我下意识地开始看窗外，希望能借此分散一下注意力，减轻些冷的痛苦。但因为我是靠车身右边的位置，窗外就连难得碰到的交会汽车都看不到，只是感觉一阵黑连着一阵黑，勉强能辨认出路边树影和远方山岭的轮廓，如夜的精灵般在眼前浮动着。

我的心同样冰冷一片。我想到了家。在家里，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躺在很暖和的被子里吧，或许还可以惬意地靠在床上看看电视看看书。我突然感觉到了乡愁是什么滋味。那些长年累月在外打工的人们，他们想家的感觉会是我的几倍呢？

车子在浙江大地上颠簸着向南行进，感觉时间流逝得很慢，凝固了一样。心里总想着一件事：怎么还不到呢？怎么这么远呢？然后乐观地估计：这下应该是到了浙江中部了吧，或许应该快到目的地了吧？然而单调的汽车轰鸣声就像在倔强地向我宣布：前途遥远而渺茫！……

黑暗、静默、颠簸、寒冷，这些感觉混和在一起，我竟然开始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整个人就像僵毙的尸体一样被这辆汽车带着走。

    忽然一个刹车把我从昏昏沉沉中惊醒。我睁眼朝窗外一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明亮着了。我以为是到了一个城市，但仔细一看，除了树和田野以及远处朦胧的山，什么都没有。我揉了揉眼睛，看清楚那个光真的不是刺眼的灯光，而是显得皎洁而柔和。是月光！抬头望天，果然看见一个苍白的月亮挂在天空，一片薄云衬在它的周围。

月光如水一般轻洒大地，柔和？妩媚？“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这样的词汇和句子只是在我的脑里如灵光一闪，刹那间我只感觉到了它的清冷。在这农历十二月，月光当然是清冷的，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

车子重新启动，月亮紧跟着我们的车，始终高挂在头顶的天空。反正坐在车上也没事做，我索性开始注视着这轮月亮，因为只有它将一路陪伴着我的漫长路程，见证我或许会出现的人生转折。我开始搜索枯肠，在脑海里打捞少得可怜的诗句：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在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我记得最清楚也最喜欢的就是这两句，简直就是把诗与哲理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亿万年的沧海桑田，千万年的人世变迁，唯一的见证者就是这一轮月亮。从寒武纪到新生代，从恐龙遍地到人类崛起，从秦皇汉武到蒙满入主，从分崩离析到江山一统，一切的一切，都被月亮照得清清楚楚，又被无情抹去。

然而抹不去的是人心。

李白看到过这轮圆月吧？“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谪仙不愧是谪仙，居然能够呼唤月亮作为自己的信使。

王维看到过这轮圆月吧？“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安逸的世外高人，得道的人间才子。

苏轼看到过这轮圆月吧？“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半生坎坷，满腔豪情。

王阳明看到过这轮圆月吧？“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圣人的学识才华与胆略，全部凝结在了这两句诗中。

……

我忽然振奋起来。现在照耀着我的这轮圆月，也同样照过李白苏轼他们啊！他们在诗中体现出的人性与情怀，与你与我与他又有何区别？此时感到月亮不再那么冰冷，反而透着一种温柔和妩媚！而身体居然也不再感到那么冷了。     

    长途汽车10个小时的颠簸终于结束，凌晨3点，车上疲惫的人们被毫不留情地抛在了冷清的车站。

一抬头，那轮孤独的月亮仍然高挂在天空，照着同样孤独的我在陌生的城市里行走。然而此时我的心已不再像来时那么孤独，因为有月亮陪伴着我。

后来的考试只差了一点没有通过，理想未能实现，但我已不再感到沮丧。经过了10个小时的车程，那一轮圆月已经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