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史太君破陈腐旧套》是思想性很高的一回。这一回里,当贾府请来的说书先生讲起故事,说有一位公子喜欢上了某一位小姐,贾母就立马打住,她不喜欢这陈腐旧套,更讨厌这些通俗小说把豪门公子小姐说成了无媒苟合的轻浮之流。因为这些小说虽然满足了市井小民的恶趣味,看似没什么大害,其实,它们不仅把人们的思维引导和塑造成了一套模式,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人们会误解,会感觉那些特别恩爱的都是不正当无媒苟合的,然后把这种想法带入生活中去判断他人,也影响了自己;另一方面,因为相信了这样的故事,无数无辜的女子就被当作“轻浮”之流,使得她们有冤无处诉。更可怕的是,这培养了中国人惯有的一个劣根性:如果受害的不是自己,那就任他受害去。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管他呢,书中写的是有钱人家的女子,我既不是有钱人,又不是女的,我怕什么?而且,最卑劣的就是他们想,我若捧着这样的戏,那么我自然而然地就很好地融入了社会。于是,这样的故事就更加受追捧,穷人和富人之间的矛盾也会越尖锐。破坏社会的,过去是污蔑女人的说书和戏,现在是那些骗小女孩的玛丽苏韩剧。他们杀人诛心,比刀枪武力可怕百倍。
而贾母的开明之处就在于此,她不但批评了这些书——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戏里说什么就是什么,图个乐子而已,她是批判性地看戏。作为一个享福已极的人,贾母能保持思想不堕怠,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还能提出与众不同的看法,真是令人佩服。
她批评这些书,不光是口诛笔伐,而且举了鲜活的例子:比如贾家这样的人家,哪个姑娘小姐不是时时刻刻一大堆丫头婆子跟着,哪有时刻刚巧空出来,空出来的时刻又刚巧碰上了某个男人呢?再者,书中这样写,那我们这些人家给小姐姑娘请的老师读的书难道就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现实中,身份贵重的小姐,可能会一见个男人,就把自己的修养,自己的家世抛诸脑后,忽然就想起“终身大事”来了吗?贾母这样说,分明是在维护自家和所有有礼人家的女儿们,丝毫没有影射哪个公子小姐的意思,反而是替他们正名,替他们说话。但有些人断章取义,就说“遇见哪个男人,就想起终身大事”的是说林黛玉。其实,贾母心中的天平并不偏向薛宝钗,她是真心疼爱黛玉,更不会暗讽黛玉,这真是误会。黛玉和宝玉的感情,我前面的文章已经讲过,并不像读者想的那样。黛玉有自己的使命,贾母接她来是入宫的;宝玉虽然喜欢黛玉,但身边莺莺燕燕太多,他对谁都留情。所以宝黛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话题,贾母也不可能是在影射黛玉。
作者写这一回,不是为了让这本书更“好看”——给宝黛之间设置了又一个障碍,而是为了真的借贾母之口,让世人看清楚那些无聊作品是怎样的荼毒人心的,是为了警醒世人。而世人始终不明白作者这样的苦心,横看竖看就看出了贾母是在影射黛玉。实一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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