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清明节,我想起我的好友刘海生,他去世几年啦?看看我都忘了。他是三十六岁死的?好像是。昨晚一晚上我都没睡好,想着他的点点滴滴,无论怎么我都得为他写点什么。
1998年,那是我四十岁的时候,我在神头采石场“水上游乐场”练习游泳,刚刚学会了一点,也就是个“狗刨”吧,或者叫:“露头蛙泳”,那时候在泳池也就是能游上个三五米的样子,我就急着要到“游乐场”的外边,那个大水坑里,也就人们所说的“三泉湾”,——我要横渡三泉湾!当时在三泉湾游泳的人很多,天气也正值夏天,南岸北岸都有许多人,有人在水下,有的人就在岸上晒太阳。我在北岸遇到了我过去的师傅张志福,他鼓励我下水,并护送我到南岸,我也就大着胆子下水,刚一下水,没游几下我就想打退堂鼓,这时游过一个人来,他对我说:“不要怕,没事的。我俩左右护着你,你就放心地游,不要紧张。”他胖胖的脸蛋,浓眉大眼,他就叫刘海生,我这第一次认识他。在他俩热心的帮助下,我还真得是慢慢游了过去!其实也就五十米,那是我的第一次,真得很了不起!要是没有他们的鼓励和帮助我是万般不敢横渡的。在这以前,我也下过三泉湾,我是身上绑了根红裤带,把个汽车轮胎背到背上,到了深水的地方,那轮胎就在我的后背上耸立起来,我整个身子便在水里被吊了起来,我的嘴巴便贴着水面一口一口地喝着水,眼看着就要把我“淹死”,我才想起用手掌来划水,慢慢划水到岸边,脚板踩住了底,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叫他“刘胖子”,他的体重足足一百公斤!那时候我听别人讲,他在车间会餐一次吃过一百个饺子!也有人叫他:“肥仔”。那以后他便注意自己的饮食了。“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他是一个“三高”患者。我认识他的那个时候,他先前是在车间干活,后来做了“保安”,再后来成了一个打扫卫生的人,挣钱是越来越少。打扫卫生,一个月单位给他挣八百,他还拿出三百自己又顾了一个人帮他打扫卫生;他却啥也不干,你说搞笑不搞笑!
在他死的前几年,他是养着一条狗,是条“狮子狗”,胖乎乎的,我见过,他抱着它,说是每天要给这小狗吃五根火腿肠,另外,他还给狗狗买生牛肉吃;要知道,牛肉很贵的,我都吃不起呀!而他一个月五百元的收入还要给狗吃牛肉!我告他不能这样下去,这狗也需要“减肥”了!也不知他听没听我的,反正不久他就去世了,那狗狗一定也吃不上火腿肠和牛肉了,到时候便“流浪”去了,体重自然就下来……是不是我想得有点太多了,反正刘胖子的死对于他的狗狗一定是件“好事”,我想是的。
刘胖子没事干的时候常常来我工作的库房,我们就一起召集人来打扑克,我和他是打对家,我手里有三个“A”就故意出个“10”,而他看着这牌就愣了,不敢出老“K”,牌就那样输掉了,我就骂他,他说:“因为打个牌还生啥气呢!”我说:“我不但生气,我还想掐死你呢!”不欢而散,他悻悻而退。第二天照例找上门来,我们又开始打牌,反正只要我和他打对家,总也打不赢。好在,只有我能骂他,而他是不敢怪怨我的。
那年我买了个“五羊·本田”125摩托车,要带刘胖子到“广武”去玩,他对我说:“你等等。”他就返回了家,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对我说:“今日不宜外出远行!”说是“黄历”上说的。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的还讲迷信!不出就不出吧。过些天,我看着天气好,就又对他说:“你也不要给我回家看什么黄历,要走,咱们现在就走!”没办法,他同意了,我带他先到饭店把肚子喂饱,我俩就上路了。
你还别说,他人胖,带着他就是走不动,走到“下沟”的时候,天气突然变阴,很快就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我俩雨具也没带,冒着雨又行进了一段路,看到前边有个小村子我们就进了村,躲到一个门洞避雨,等到大雨过去我俩就又出发了。又是一段泥泞之路,骑是骑不走了,他下车在后边推,我俩艰难地走过这段黄泥巴土路,摩托车的前后轮胎都塞满了泥浆,实在是推不动了,在一块比较干硬的路面我们清理了车子就又骑着上路了。最后到了“旧广武城”,这是一个古老的城池,它的完整程度让我们惊叹!不由得对这里住着的世世代代产生由衷的敬意!“这里的人们真好!”我感叹道。
城里正在唱“社戏”,也就是“晋剧”“杨家将”片段。我问问这地方有没有住宿?那在戏台下的男人便带我们到他家去了,他说:“这地方已有四十七天没有下一滴雨了,庄稼都要旱死了!是你们给带来雨露,你们是贵人啊!”他说,这唱戏就是为了“求雨”。已经唱了三天了,这今天才下,还是你们给带来的福气!
晚上我俩就住在这家人屋里,我问问房东,住一夜需要多少钱?他说是五元。饭钱再付二十,包括明早一顿饭,我问有肉吗?他说有的。结果到了晚上开饭的时间,我才发现他家里人很多,他说是远道而来的亲戚,是请过来看戏的。晚饭是红豆稀粥,又切了四个馒头,在干锅上炒了炒,也不放半点油!“这点饭,怎么能吃得饱呢?!”我心里想,刘胖子就要了小半碗,而我是要了满满一碗炒馒头,我还又喝了两碗红豆稀饭,我真得是吃饱了,而刘胖子居然说也是吃饱了,我有点不相信。他显然是看着饭少就故意不吃!
地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打着“京腔”和我们谈话,一个老妇人说:“这是我的一个侄女,在北京打工,想在你们神头电厂找个对象呢。”又说,“你们大电厂,好单位,挣钱多。”我说正好啊,我的这个朋友到现在还没对象呢。我就喊刘胖子说说,表个态。刘胖子什么话也没说,在那里傻笑,脸也羞得通红,未语人先腼腆;那女孩倒显得很大方,我看她笑得很甜美,只是牙齿太长,都超过了口唇。——这桩婚事没谈成,大概刘胖子心里这样想:“我一个月挣五百,自己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娶什么老婆!”地下还有三四个小女孩,吃着饭嬉笑着、打闹着,不一会儿就都散了,大概是出去又看唱去了。我和刘胖子到另一个屋展开被褥睡觉,屋里也没有电视,也只能是早点睡。
我们躺下不久,刘胖子便打着呼噜睡死过去,我是睡在靠墙的一侧,刚熄了灯,我就感到有一个什么东西窜过,我在我的膀头抓住了它,我手感,它大概是个“鞋板虫”;过一会儿又有个什么东西窜至我的脖子,毛茸茸的,我一巴掌拍过去,——这大概又是个“千足虫”吧?土炕,这炕上的小动物还真多;又有蚊子、苍蝇在空中乱飞。它们从天空到地面,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发动一场立体战争。一个晚上稀里糊涂也没睡好,当我看到窗外蒙蒙亮的时候,我就喊醒了刘胖子,房东问我们不吃早饭啦?我说不吃了,这就走。他又说早饭不跟我们要钱啦,我们还是啥也没吃走掉了。迎着早霞我们走在盘山路上,我俩要到雁门关去看看。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唱着欢快的歌曲骑着摩托车走在通往景区的路上,空气是那么的新鲜、天空是那么的碧蓝,我们的心花怒放,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也那么悦耳。放松、放松……可后边拉着这刘胖子车子爬坡实在是爬不动。马达发出沉闷的响声,烟管也吐着浓浓的黑烟。轮胎也摩擦出呛人的胶皮味儿……其实,这时的刘胖子已没有一百公斤,大概是少了三十斤吧。——他在有意识地“控食”,真的,每顿饭他都吃得很少,我倒是比他要吃得多。
那次旅游回来不久,在三泉湾刘胖子见我,就走上前来从兜里掏出些钱来塞给我便转身走掉,我喊他,他也不回头。我看那脏兮兮、皱皱巴巴的几张票子,有一元的,也有毛票,最大的是五元,我也没去数到底是多少钱,他大概是还我们一起出去游玩的费用,他也实在是多心了,那才能花我几个钱呀!你看他这钱,大概是七凑八凑,连毛票都有!唉,他可好穷呀!我怎么可以要他的钱呢!
在这以前,那年冬天,是下了雪,他喊我出去玩,我不知他要到哪里去,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干,就跟着他出去散心。两人步走着,一直朝南,钻过神头火车站的地下通道,出了站台,继续往南,我俩踏着厚厚的积雪,在耕地中艰难行进,大概走了有两个小时吧,我们是到了一个蔬菜大棚,刘胖子说他前些天就来过。看看这个蔬菜大棚,我们进到里边,首先感觉很温暖,再后来又感觉里边潮气太大,“在里边呆久了会不会生病呢?”我首先想到。里边生长着油菜,一对年轻夫妻在这地里忙碌着,他看着刘胖子热情地上来打招呼,我听那口音是东北人。我就问道:“你们是从东北过来的?”
“是。”
“来这里就是为了种地?”
他说来这里好多年了,就是种蔬菜大棚。我又问一年能有多少收入?他说一个大棚能收入两万元。住在这里,吃在这里,老婆种地、做饭;他呢,开车拉菜到市里。说是活儿也不累,还能干点其它的。我不知他“其它”还能有多少收入,只是感觉他们夫妻俩很辛苦,东北人就是能吃苦,人家从东北那么远,跑过来,租个大棚种菜;咱们这边的人到了冬天啥也不干,成天围在一起打麻将。我就和刘胖子说:“你也在这里租个大棚干吧!”他大概也真得是考虑过,只是方方面面还不具备。
刘胖子也不是不想发财,他很想发财,做梦都想着发财。那年他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台湾民进党要在大陆发展党员,每发展一个党员要给二十万美元!”他和李斌说了,李斌也信;又跟我说,我笑笑说:“你做梦吧!要是能发财,也轮不到你我!”
他想着承包一大片土地,用来种树;
他想带把铁锹去马邑古城墙脚下挖古代文物;
他有很多设想,我说他是在“空想”,不切实际。
那年他对我说:“咱俩买个三轮车,开着,到全国去旅游。”我说就街上的那种三轮车,——“地老鼠”,搞出租的;咱们买个那,是不是很丢人?要买,你自己去买,我不参与!
他也对我说过:“康二毛说啦,他可以拉我们俩去旅游,只出些油钱就行!”
他喜欢旅游,想着要到许多地方去看看,他要去四川、去重庆,问我去不去?
他还是真的去了,是同二公司的一个人一起出去的,走了一个月,吃遍了四川、重庆的小吃;——这是他一生中游玩得最“嗨”的一次。他说他是生在“海南”,所以叫:“海生”。他的那段历史我不了解。
……看看,我又把这东西写远了,还是说说他的游泳。
他在水下也不是很能游,也是“露头蛙泳”。在那年,一个大学生下去游泳,不太会,下去就沉了底,是刘胖子帮着给捞了上来,还做了口对口的人工呼吸——没救过来,一个年轻的生命就那样失去了。打那以后,他就不再下水游泳。
他救人,我是没看着,听别人讲;反正那以后他就不再……他大概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大概那死去了的灵魂给他托梦,让他不要再游了……他是天天来绕着三泉湾走步。那时我天天带着相机想给他照张像,他用手挡着自己的面部跑开了……我就说:“你个刘海生呀,到死也没留下一张自己的照片!”你说他是不是活得很窝囊呢!
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尽管他不信佛,但他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间未到!”
他死后,那天李斌嚎啕大哭道:“老天爷,你说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你怎么就不让他活呢?!你眼睛瞎了吗?!”
那梦托给他,不让他到水边去,他后来就渐渐离水越来越远……后来我就很少见到他。一年一年就那样过去。那年大阅兵他是给家里花一万元大大买了个电视机!他要看大阅兵!也就是在这年的冬天,他和李斌出去散步,向着北方——那座巍峨的洪涛山,他们趟过源子河——那条溪流,刚一过河,他突然感到胸部一阵绞心般地疼痛!他靠着李斌的身子慢慢跌倒在地,李斌问他怎么啦?他说:“痛……”他的脑门立刻渗出豆大的汗珠来……李斌一看情况不妙,赶快到对面的村子里找医生……
他就那样地走了,在一阵剧痛中失去了生命……他最终没能躲过那索命的鬼!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我听说,他的父亲头天从火葬场回来,第二天就又上麻将桌……他的父亲一辈子就爱打个小麻将;而他的母亲是哮喘病患者,一直在海南住着……他还有个没有工作的弟弟……他还有个妹妹,是嫁给了二厂……我不认识他的妹妹,听说就在东边住着……
第二年的清明节,李斌和我在三泉湾说起,想去火葬场看看刘海生,去给他烧些钱、点柱香,我也同意,可由于种种原因没能成行。
一年一年地过去,我们也渐渐地老去。我翻翻那些老照片,怎么也找不到一张刘胖子的,我才想起他是一个惧怕照相的人!
我常常想起他:那胖胖的、粉红色的脸蛋,看去那么稚嫩;还有点腼腆。还有那浓眉大眼,话语间常常带着天真的笑容,不笑不说话……我常常想起他,在我的心里……10:37 2023/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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