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还在上幼儿园,有一天他放学,告诉我今天老师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他的答案是要当一名消防员。
我赞许了他的选择:“这很好,消防员都很勇敢。”
“但是我也想当飞行员,可以开飞机。”他说,“是做消防员好呢,还是当飞行员好呢?”原来他心里有疑问,所以才来问我。
“那么,如果你只能当消防员,你是希望开消防车呢,还是去救火呢?“
他愣了一下,思考了几秒钟,说,想去救火。
"那你希望穿红色衣服还是穿蓝色衣服呢?”
”嗯,我可以选橙色吗?“
”不能。“
”那还是红色好了。“
”好,你现在是一名穿红色衣服的消防员了,你能不能把它画下来?“
他同意了,跑到自己的房间用蜡笔开始作画。
我并没有和他讨论具体的职业优劣,只是设了个圈套,强行减少了他的选择余地,让他接受“他只能选择消防员”这个“事实”,消除了他的烦恼。当然,这对他来说并不公平。
但是减少了选择,对他来说反而变成了一件轻松的事情。
《山海经》里有一个故事,说的是炎帝有个女儿叫精卫,嬉水的时候淹死在东海里,她的魂魄化身为精卫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西山衔来树枝和石块,企图填满她的葬身之处,从不休息。孩提的时候,老师说,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精卫锲而不舍的精神,然而多年后重读这个故事,我觉得其实并不励志,至少故事本身透着一股现实的麻木和残忍。精卫只是习惯了命运给她的安排,拔高故事的立意显得有些过度解读。
精卫的遭遇就跟古希腊神话里的悲剧人物西西弗斯一样,在诸神的诅咒之下,他每天推着大石头到山顶,然后石头会滚落到山脚,他只能这样重复着无尽徒劳的磨难,无休无止的劳作,类似的神话故事透露出的情感是对命运的恐慌。
我们身边的很多人,包括我们自己,也在重复着精卫或者西西弗斯的故事,习惯了按部就班,习惯了一成不变,被家庭、职业和社会束缚,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只是冥冥之中被告知我们的人生必须是这样的。
其实我并不是在讲述我们的不幸,就跟我开头提到我和儿子的对话那样,精卫和西西弗斯并没有选择权,是诸神让他们重复着自己的命运。
我记得《山海经》的故事告诉我们,后来,精卫和海燕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她们的后代重复着精卫的事业,不死不休,竟如我们一样,每个人都是这台庞大社会机器上的零件,磨损了就换掉,后辈们来接替我们的岗位。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精卫一般的人,他们生来平庸,如同精卫之于大海那般微不足道,他们有的是公交车司机,有的是超市的收银员,有的是小区的门卫,有的是课堂上的讲师,有的是刚提交完代码发呆小憩的程序员。大多数时候命运并没有给我们选择的余地,与生俱来的美貌或者丑陋,富裕或者贫穷,聪慧或者愚笨,造物主都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权力,我们的出生是如此的不平等,甚至不如角色扮演类型的游戏,在游戏里至少还有天赋点可以分配。家庭出身决定了我们的上限,自身条件决定了我们的下限,所以在成长的历程中,我们几乎别无选择,大多数时候我们所做出的行为都只是随大流,如同培养皿里的草履虫,它们总是朝着营养液多的地方跑,我们买房,入校,就业,择偶,从群体行为的视角来看并没有比单细胞生物高明太多。
我给儿子讲精卫填海的时候,加了一个自己编的结尾,故事的最后,有一天,老精卫带着小精卫投掷下一块石头后,在返程的路上,小精卫看着浩瀚的海面,问了一句:“一万年了,什么时候能填平大海呢?”
老精卫说:“我很早就发现了,我们永远也填不满他。”
小精卫问到:“那我们每天在做什么?”
老精卫说:“我们是为了填海而生的,大海是我们命运的羁绊,如果离了大海,我们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小精卫说:“所以,你厌倦了填海,却无法停止,是吗?”
老精卫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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