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百宝箱

      爱的百宝箱。

  我的出生是不讨喜的，她强把我留下了，于是，我一直跟着她住。

  她的屋子很干净。长大后，我知道那是一种典雅清静的气息，像她。床头上放着一个木头箱子。暗红色的，用老式的铜锁锁着，方方正正，不算大，上面雕刻的花纹，深刻而细密，散发一种独特的香味，可以驱散蚊虫。并且，箱子上从来不落灰尘……

  常听母亲抱怨她，存的钱自己藏着，不拿出来补贴家用。她似乎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毫不在乎，只是按照她的方式过她的日子，照顾我。

  我五岁那年，成了村里小学一年级学生；识字最多、年龄最小的学生；穿白衬衣白运动鞋最干净的学生。

  课本里的东西渐渐满足不了我。老师说他可以去镇上的新华书店给我买些课外书。我跑回去跟她要钱，她毫不犹豫的拿了钱给我。

  中学二年级的冬天，我发现新华书店进了一整套宋词。想要的感觉太迫切，等不到周末，一路飞快地跑回家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她要钱。听完我说的数，第一次，她顿住了。

  “奶奶，奶奶！”我央求她。她不说话，抿着唇。我快要哭出来。

  她忽然说：“兜兜，别急。奶奶有办法了，周末你回来拿钱。”

  周末我把那套书抱回家，觉得自己如童话书中的公主般富足，一头扎进书里，吃饭也舍不得放下。

  吃完饭，母亲说：“你奶奶那箱子里都是宝贝，这些年多少人惦记着来收，他她都舍不得卖，因为你这几本破书，她随便就卖了一件。”

  我的书越来越多，箱子里的东西却在一点点减少。我考上大学那年她的箱子彻底空了――最后的东西，全部换成了我的学费。

  两年后，84岁的她在那个落雪的冬夜静静离开人世。之前，没有任何疾病的征兆，她却默默换好了早几年为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寿衣――宝蓝色的缎子长袍，桃红色的龙凤图案，她一生素净地活着，走时，却一定要如此艳丽。

  我赶回来，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无泪。那一天晚上，在和她一起居住了很多年的小屋里最后一次陪她。注视她良久，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那只檀香木的箱子不见了。

  那一刻心疼的不能自抑，无法呼吸。

  很多年以前，她是大户人家读着《红楼梦》长大的清雅女子，却在时势颠簸中成为一个字都不识的农人的妻。她尚拥有许多家传的金银细软，却在心灵的平庸中委屈的活了大半辈子。后来她有了我，开始把人生的全部梦想托付于我。

  8年后的春天，一晚，无意中，我和爱人观看《鉴宝》栏目，看到屏幕上一个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捧上了一只暗红色的箱子，他说那箱子来自民间，年代久远，檀香木的质地，雕有龙凤图案，很多年后，依然散发清香可以驱散蚊虫并从不沾灰尘……他的报价牌上的报价是一串长长的数字。

  爱人还在喃喃的说，好像是真的。我却已经泪流满面。

  那是她的百宝箱，它和它里面的存品价值连城，可是她却随意的当了寻常物件来卖掉，只为我换取温雅安康的一生。

  她的爱，我早已读懂，却无处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