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调寄《临江仙》
这首气势恢宏的点睛之词一字不改地被放在《三国演义》卷首,中央电视台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将之标注为罗贯中原创。恩,这个错不能怪央视,要怪就怪毛宗岗。
按照现在的标准,不加引用,不标原作者,毛宗岗的天下知名的“毛批三国”实锤被抓抄袭剽窃。
整个明朝近三百年,神童才子辈出,江南四大才子,徐文长,解缙…..名单会很长,很多都如雷贯耳,但是在这些名单里,如果他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是神童中的神童,才子中的才子。
原词正版作者是明朝三大才子之首 - 杨慎,字用修,号升庵。
01
十五世纪,东罗马帝国灭亡,漫长的欧洲中世纪终于结束,整个世界马上要进入大航海时代。
在古老的东方,大明也正在走向中兴,史称“弘治中兴”。
大明弘治元年,1488年12月8日,北京孝顺胡同,杨慎出生了。
和大多数小孩一样,呱呱落地,必须开启“自检程序”模式, “哭一哭”更健康。其他的小孩都是抱一抱,哄一哄,给颗糖…… 就与这个世界和解了。
杨慎却不,他一直哭,谁哄都没用,什么招都不好使(至夜,不吃喝,尽啼哭),直到他父亲杨廷和朗声高读《中庸》:“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小杨慎才止住啼哭。
多试几次,发现这招真管用,那就每晚给小杨慎读。这可比现在流行的胎教管用多了,读着读着,《中庸》自然是从小就滚瓜烂熟了,而且2岁半识字后更可“日记数卷”。
五六岁时,小杨慎在家乡新都河边泡澡游泳,恰好县令鸣锣开道经过。杨慎游得正欢,哪懂啥叫回避,照游不误。
县令很没面子,又不能欺负一个小孩,于是抖了一下机灵,让城管把他的衣服挂到树上,说:“我出一上联,你若能对,我就放你,让你穿上衣服。若对不上,就要打你的板子。”
“千年古树为衣架。”
小杨慎稍一思索就答道:“万里长江作澡盆。”
县令“就这样被你征服”,心想:这小孩是个bug一样的存在。
对诗的地方从那以后就被称为“娃娃堰”,新都的本地人都知道“娃娃堰”。以后去成都,又多一个景点可以自嗨下了。
七岁时,他已经能背诵无数古诗。
十一岁时,就会写近体诗,然后跟随祖父学易经,结果才花了二十天就能一字不漏背下《易经》。
十二岁时,拟作《吊古战场文》,其中“青楼断红粉之魂,白日照翠苔之骨” 一句传遍天下,被人称为扬雄再世。
他的叔父兵部侍郎瑞红看了极为赞赏,复命拟《过秦论》,其祖父读了之后,自矜谓:“吾家贾谊也”(陈文烛《杨升庵太史年谱序》)
还是十二岁时,杨慎另一个叔父杨廷宣,带了唐朝王维的画《迎客松》来奇画共欣赏,顺便带了道题考神童:“‘景之美者,人曰似画;画之佳者,人曰似真。’哪个说法正确?”
杨慎以诗作答:“会心山水真如画,名手丹青画似真。梦觉难分列御寇,影形相赠晋诗人。”
完美!
后两句来自《列子》一书,才十二岁呀,就对“真”与“画”、“形”与“意”有如此辩证的见解,不但有审美的意趣,还有哲学的高度。
杨廷宣更是叹道:“只此四句,大胜前人矣。”『详见杨慎年谱』
十三岁时随父入京师,沿途写有《过渭城送别诗》、《霜叶赋》、《咏马嵬坡》等诗,其中《黄叶诗》轰动京华。当时茶陵诗派领袖、内阁首辅李东阳“见而嗟赏,令受业门下”,并称杨慎为“小友”。
十九岁,杨慎回到新都参加乡试,拿下第一。
二十一岁时,参加会试,两位考官都觉得他是个奇才,己将杨慎写的文章列为卷首。不料烛花竟落到考卷上烧坏,杨慎就这样与会元擦肩而过。不过没关系,真正的才华哪里藏得住。
只是要多等三年罢了,二十四岁时,殿试第一,高中状元。这是有明一代四川唯一的状元。
真正的才子,一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杨慎自然也是,他善弹琵琶,而且还是位创作型“歌手”,其最具盛名的长篇弹唱叙史之作是《二十一史弹词》,千古绝唱,流传至今,《临江仙》就是其中的第三段“说秦汉开场词”。
状元及第后,在长安街上,在夏日的夜晚,杨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琵琶美酒,痛饮高歌,那个年代没有城管,弹到通宵达旦也无所谓。(其实即使在九十年代,朱八八在深夜的长安街上,依然也可以高歌跳舞,那时候真是车少马稀)
02
李寻欢,男,出身于“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书香门第,人称“小李探花”,更因飞刀绝世“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而列兵器谱探花之位。
古龙这个“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也是抄袭,抄的就是老杨家。
杨慎祖父杨春,成化十七年进士,父亲杨廷和,成化十四年进士。自其祖父杨春始,四代出了六个进士,加上杨慎,还出了一个状元。
一门七进士也就罢了,杨廷和还历仕四朝,任内阁首辅十八年,武宗崩后,没有继承人,杨廷和总揽朝政共三十七日,门生故吏遍天下,当时杨家之盛,可谓一时无两。
出身这样的名门望族,自己又是状元,而且博学多才,少年成名,绝顶聪明,这样的一手好牌,不知道是多数人的梦想,现在那些看起来很牛的这二代,那二代的,面对杨慎,简直弱爆了。
可是这样一幅好牌,杨慎偏偏要把它打烂。
杨慎殿试第一,也就是状元及第后,授翰林院修撰,并经筵展书官。就是专给皇帝明武宗上课,讲经读史。这是一条光明坦途,以后出阁入相,成为一代名臣,翰林院是必经的正途。
明武宗是历史上被误解最深的皇帝,他追求个性解放,不喜欢呆在皇宫,喜欢微服简从,喜欢游龙戏凤,喜欢诗和远方,大大丰富了民间故事的创造。
书生杨慎自然看不下去了,他犯颜直谏,指责皇帝“轻举妄动,非事而游”,希望明武宗能当个好皇帝,老老实实地呆在皇宫。
明武宗见奏也就微微一笑,完全不予理会,依然我行我素。
杨慎索性称病告假还乡,辞官归里。
几百年后,也有一位同样爱好的皇帝,自号十全老人,流连大明湖畔,七下江南,寻花问柳,底下一群大臣一声都不敢吭,只会自称奴才,歌功颂德。
直到三年后,杨慎才在妻子的劝说下,回京复职。复官后的第二年,明武宗在人间玩够了,驾鹤西归。身后留下一个诺大帝国,却没有接班人。
03
年仅十五岁的朱厚熜就这样中了头奖,在众多皇族中,他被选中当大明帝国的皇帝。他能脱颖而出主要在于他很年轻,而且刚刚死了父亲不久,没有其他手足兄弟,毫无政治经验,对于弘治中兴后的大明帝国,他最有优势当个虚君。
正德十六年(1521年),嘉靖皇帝上台。虽然白捡了个皇帝,但朱厚熜并不高兴,他只想继统(当皇帝),不想继嗣(当先皇明孝宗朱佑樘的儿子)。
杨廷和帮明武宗起草遗诏是以明武宗的语气表示“:“嗣皇帝位,奉祀宗庙。”
其中,“嗣皇帝位”四字最为关键。
当时满朝文武大臣都是要朱厚熜嗣皇帝位,也就是只能称自己的生父——兴献王为“皇叔考”。
现代人或许觉得这帮大儒读书读呆了,怎么能逼着别人为了当皇帝,就不认自己的父母?
其实很多人看不出或者看破而不说破。
即便不谈“议大礼”在经学上的重大意义,在政治上,它是整个明朝中期最重大事件,是上天给明朝的非常好的一个契机,是个弱化皇权,限制君主专制,走向有限君主制的绝好机会。
明朝建国之初,朱元璋废除传承千年的宰相制度,又立下铁券丹书,严禁“太监干政”,将大权独揽,全部集于皇帝一身。初期的内阁完全等于秘书处,没有太大权力,但是到了中后期,内阁逐渐壮大,内阁大学士手握要权,“无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实”, 到成化、弘治之际,内阁已经成为足以对抗皇权的文官政府代表。
而要入阁,必须要饱学之士,只有侍郎、尚书等才能做大学士。而且内阁制已经颇有民主化趋势,内阁就“票拟”进行商讨时,各殿大学士皆可参政议政,投票决策,以前宰相独裁的状况不再出现,而且各殿大学士之间基本平等,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相对开放的氛围。
由于内阁中一直都是人才济济,名臣辈出,即使皇帝不上朝理政,大明帝国依然运转如常。
但是内阁一直没有名分,一直不是中央一级正式的行政机构,始终屈服在皇权的重压下。
“议大礼”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胜利,内阁制度很可能可以形成和皇权分庭抗礼的制衡制度。所以这次满朝文武全都团结一致,他们就为了让年轻皇帝知道,你这个皇位不是受命于天,而是中好彩,千万宗室里正好拣了你出来。
杨廷和连上了近三十篇奏章反复地说:“汉宣帝继汉昭帝即位后,加史皇孙、王夫人谥号为悼考、悼后;光武帝往上承继汉元帝的统绪,巨鹿、南顿君以上立庙于章陵,都没有追加尊号。现在如果追加兴献王、母妃的尊号为皇帝、皇后,与孝庙、慈寿并列,就是忘记了先皇帝而看重亲生父母,采用私人间的情感而放弃国家的大义。我们这些大臣对此无法推卸责任。”就此自请罢免官职。大臣谏诤的有一百多人。
朱厚熜刚当皇帝,而且根基未稳,面对这种局面,只好认怂,于是在嘉靖元年(1522年)下诏,称孝宗为皇考、慈寿皇太后为圣母,兴献王、王妃为本生父母,不称为皇帝、皇后。
其实这个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双方都找到了纳什均衡点。
可惜胜利是暂时的。
这时候一个学渣张璁半路杀出,学渣之前一直参加科举,屡败屡战,一共参加了八次会试,到了四十七岁,还没有一点功名。
直到正德十六年(1521),张璁总算考取了进士。却只是个二甲几十名开外。这样的成绩,进内阁基本就是做梦。
对张璁而言,眼前这个“大礼议之争”是个投机的绝佳机会,此时不投机,人生一眼看得到尽头了。
要赌就赌个大的,如同找到猎物的野狼一般,张璁上了一道“力排众议”的奏疏,坚定不移地拍皇帝马屁,而且拍得恰到好处。搞笑的是他的依据竟然是杨廷和写的“遗诏”。
朱厚熜心花怒放,他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要从毫无根基的藩王升级到独揽干纲,唯我独尊的帝王。
以杨廷和为代表的百官,绝对想不到,他们千挑万选的少年天子,居然是明朝最聪明的皇帝之一,而且最专制寡恩,刚愎自用。
杨廷和洞察局势,知道世宗朱厚熜出尔反尔,要更改前议,不听劝谏,顿觉中兴无望,屡次上疏要求辞官归故里。此时朱厚熜的地位已逐渐稳固,趁机“恩准”。 “议大礼” 事件的拐点就此到来,而大明王朝由盛转衰的拐点也不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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