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叶烜
一
小爱脑海里响起一阵数数字的声音,是一群人的,声响愈来愈大,最后停在二十三和一阵笑声上。因为有了这阵笑声,小爱就很想知道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发出的。
徒劳的。她耳边猛地炸响一个声音。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右脸扭曲地十分难看,耳膜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大脑向她报告,敬礼,盈满眼泪。
是是是,是该清醒清醒,她试图站起来,好在这个动作不是那爆炸般声响的印证,起来了。她才发觉自己浑身疼痛,像是抽干了骨髓,她又是咬咬牙,牙齿都麻木了,指挥官又在哭了,身为大脑主力它竟然不帮助她挺过来。
当真废物!小爱轻轻地扶着自己的右胳膊,就好像空无一物一般,连痛感都丧失了不少。呜呜呜呜呜,她感觉有泪水滴在自己脚下,指挥官就是不争气,不然何以令她承受如今的后果呢?一个咿咿呀呀,轻摇蒲扇的长毛老头,嘿,别蹦跳了,出来,她冲自己脑子喊叫。
睁开眼睛了,终于,小爱有时间大口大口呼吸了,她清醒了过来,想回忆自己安静躺在地上接受大笑之前的情景。
在此之前,小爱脑中浮现出印安的脸,小爱和叫印安的人还不错的,她确信。印安吐着一条细长而鲜红的信子,但他的脸实在太可爱,他长着一张小爱自出生起就知道应该崇敬喜爱臣服的脸。小爱不能也不会例外,她一想起印安那张面孔,就抑制不住想要依赖在他脚下的冲动。要正经,她的指挥官严厉地批评。
那条细长而鲜红的信子是所有除了印安之外的人都知道的秘密,但又不是。小爱或多或少听过别人对它的描述,和她见到的有或细微或巨大的不同。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是的,指挥官提示着她。
她爱着他的,嘶,一想起这个问题,她的身体就好疼痛,不对,是心脏!指挥官迫不及待地纠正着,它明显已经不好运作了。她的嘴角不自觉扯动了两下,身体晃动着,“噗通”一声倒下了。
她被缓缓摇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感到自己后脑勺很痛,好像垫在石头上睡了一夜。奇异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一张床上,床单是复古英文报纸的花样,被套也是,看起来就像一个记者的家,她这样想。可是床好软好舒服,比她自己……自己家的床要舒服。
眼前的人穿着薄款棉质t恤,小爱眯缝着眼发了会呆。她迅速哈了一口气观察,水蒸气失去了它液体的特征,没有看到自己哈气的实体令小爱惊讶,她的身体慢慢感受着房间的温暖。小爱歪着头,右脸颊贴着柔顺的被面,你是谁,我在哪,这是照例的开场白,小爱说得自然,不受指挥官崩溃的影响。
那人嘴角温婉一笑,递给小爱一杯开水。新城都市报看过吗?小爱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抿了抿嘴,没有仔细看过内容,小爱迟疑一会,把只是见别人看这半句吞进了肚子。那人接着笑,我就是这个报纸的记者。
小爱惊喜,自己在恍惚状态下竟猜中了,看来不需要指挥官,她也很聪明。然而疑云又一层层涌出,对于自己为什么来到记者的房子里,她实在没有头绪。你昏倒在现场,没有家人,我向上面申请过,你可以放心暂住在我家,我……他话没有说完,小爱急忙拉住他问,是印安吗。谁,你说谁?印安,你怎么不知道?记者好似要歉疚地笑又好似压抑着喜悦,他神情复杂,他的信子也吐出来了,萤绿色的,不过太短,嘶嘶,嘶嘶。
小爱明白了这是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请继续说,她不再插话。记者挑挑右眉,恢复前几次的微笑,暂住在我家,他重复,等待着小爱的反应。小爱的脑袋瓜感受到指挥官的无用,然而只有大脑怎么能回答些什么,不是疑问句,怎么答呢。小爱纯稚的脸在他眼中变得有点好笑,但他不能笑,不能笑,理论而言,笑一个人意味着你有与他决裂的想法。这是记者和他的伙伴一起想出的金句,在心里闪闪发光那种。记者嘶嘶着,尝试着再引导。你在新城有住的地方吗。
小爱终于皱起眉要认真思考,她右手食指抚摸着脸上不甚光滑的小凸起,嘶,牙齿缝隙中也发出信子的声音,好疼,小爱不禁抱怨,为什么这么疼呢?她的手指戳在凸起上,指甲在自己脸上留下一个月牙的形状,小爱继续抚摸着,想起来昨晚的月亮,也是弯弯浅浅的样子。
我好好回忆,请问您这有没有镜子。小爱坐起身。记者稍稍愣了一下,作为正直男性中的一员,家里没有可以移动的小镜子,他很快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小爱,用自拍模式将就一下吧。小爱安然接过,抬眼看镜头中的自己,天哪,她摸摸自己的右脸,怎么肿成这样,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连声音都变了,先有现象才有认识嘛。现象一下汹涌了她的脑袋,记者先生,我当然有住的地方,她摸着脸颊从床上走下来走到床边,她指着东面,嘴半张着,记起来了,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起来,继而咬紧牙关。
您家里好暖和,她的手又放在记者家里的暖气片上,我从来没在新城见过这么暖和的房子。记者还是笑着,走到她面前,这是一套老房子了,我父亲留给我的。
东边的人都被赶走了吗,记者点点头。他很快又提醒小爱,先不要对这项决定产生什么想法,当务之急是帮小爱重装指挥官系统,在昨晚的事件中,她的系统明显产生了不可修复的故障,小爱回复他的时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失去指挥官的她处理信息的能力大大降低。她几近失声的喉咙发出声音。
你为什么会帮我?
记者继续微笑,长久的微笑里藏着绵密的针,这又是他和他的朋友一起想出的金句。那个时期,记者穿着不合身的格纹西装,衬衫扣子斜扣着,不打领带,不穿配套的西裤,卡其色工装裤上有着一道道的褶皱,竖的横的都有痕迹,尤其在右侧大腿的部分。一想到这样闪闪发光的语句时,他就要拿出自己卡在上衣口袋里的钢笔,放嘴里咬着,他把随身带的小本子摊在右腿上写写画画,偶尔拿起来满意地端详。
我们都是劳动人民,当然要互帮互助。小爱缓慢处理着语句,“劳动人民”是一个很老旧的词汇,现在连历史课本上都极少提及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毕竟再老旧也不可能有“分封制”“戊戌变法”老旧,明面上大家还是以这个理由封杀它们,内理谁人都知,却不会言说。到这些词汇老旧到不会引发任何人的激烈探究欲时才是它们重出江湖的时候。
小爱大脑里余下的处理低级信息的部分在运作,她了解到“当然”“帮助”,她把手从暖气片上拿开,全然不觉手指已经产生了低温烫伤的结果。她的左手还拿着记者的手机,她抬起手打算把手机递给它的主人,手机已经自动锁屏了,小爱无意间按到了侧边键,屏幕亮起来,她不自觉地关注到屏幕,锁屏图案很特别,纯白底色,左下角有一个标志,小爱的大脑在无意间扫描过这个图案,并将记忆储存在她潜意识概念里。
剩下的事情先不要说了,你的指挥官系统明显处于崩溃状态,请你允许我替你更换。小爱站在阳台上,透彻而迷糊,她清晰地听到记者的提议,可是思维又迷糊,脑电波好似交缠的状态,反问支离破碎,从脑海里一个个冒出。“资格”“系统自装”“违法”,可她没听见自己回答,只顾得上点头,因为失去了指挥官系统,她就会失去和躯体并列重要的——人的意志。
小爱的脑袋里思维开始缠乱,好似那时母亲生气时解不开的毛线球,她觉得自己似乎在深海里起起伏伏,上上下下,沉睡,她唯一想干的事。记忆的丝线如墨滴弥散在水体中,她缓缓坠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