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篇是下,这篇是它的前半部分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看一下故事的前半部分:花田边的守望者(上)
那么,故事继续。
那个男的究竟怎么样了。
谁晓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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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剥累了,把头埋在臂弯里,伏在膝上。在一堆老阿婆的碎嘴中,睡意沿着脚掌漫上来,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溶化在白亮的日光中,连成混沌的一片。
我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站在一片花田里,晒着温暖的日光,金晃晃的油菜花亲吻着我。远处的田野里,生长着东倒西歪的榕树,盛大的绿冠,漏下的阳光开出了朵朵金花。鸟儿们站在遥远的风景里梳理着脆弱而丰繁的羽翼,偶尔舒展双翼拨弄着身边的平静。
我肆意地嗅着阳光的气味,身体被太阳烘焙着,透出稻草的健康的气息。
我是一个稻草人,一个守望者,快要湮没在这浩渺无边的花海里。
然后油菜花开始疯狂地生长,绿色的花茎被扯得越来越长,头顶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金灿灿的。
从我的脚底,我的手心,我的身体里,钻出了金黄色的花,痒痒的,缠绕着我。眼前波涛涌动,各种颜色交织成繁复的摩洛哥花纹。所有的金色都齐刷刷地向我涌来,油菜花,阳光还有沙滩,都是生命联合在一起的一种形式。
生命与时空的交际不仅是凌驾于物象,就比如伊莲的歌声也可以存在于另一个路口,它本身就是令人费解的。
梦中整个世界开始震动,旋转,扭曲,幻化成伊莲的脸……
祖母轻拍着我的背,我是在拖拉机的像哮喘一样的发动机声音中醒来的。
“卖包子的来了,还是吃菜包吗?”
“嗯嗯嗯。”
卖包子的大叔乐呵呵地从自行车后座搬下一个白色的泡沫塑料盒子,分袋子装好了递给我们。然后我们再递给他钱,肉包一元,菜包五角,馅料很足。
我咬了一口,香味在嘴中炸裂开来,饱饱的满足感。
眼角瞥到让我害怕的女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路口,披头散发,坐着,嘴里喃喃着什么。
大叔原本已经把箱子固定好了,看到她又停下动作,解开绳子,装好一袋包子,远远地扔给她,然后马上跨上车骑走了。
包子正好落在痴子的怀里,她低头看了看又抬头,起身追着自行车跑了几步就停下了,又回过来坐下,安安静静地啃包子。
看起来吃得很香。
我又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想,她吃的是肉包,还是菜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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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饭桌上询问似的提到女痴子。
“你说她么,”祖母起身舀汤,滑腻的乳白液体像晶莹的露珠滑过碧绿的荷叶
一样,跌落至有着印花图案的碗中,“很早就死了。”
“啊,什么时候?”
“让我想想,大概六年,嗯……你刚读初中的时候吧。”祖母碗中的白汤在灯下泛着光,液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翳一呼一吸。
我没有说话,这些年回乡下竟也没注意到黄昏消失的歌声。
心口闷闷的。
不知道伊莲离去的时候,是不是正值油菜花漫山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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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感觉时间真的过得好快。
岁月是神偷,他一样一样地偷走了我们生命中的东西,不起眼的,美好的,刻骨铭心的,畏惧的,视若珍宝的。
然后由我们自己亲手埋葬,编出完美的借口来搪塞自己,用乏味可陈的消磨时光的电影衣服吃食徒劳地填埋我们心中恍然若失的感觉。
空虚在日光下生产着他们自己,黄昏蚕食着人们的梦。
女痴子伊莲终究是没有等到她的爱人便离去了。
当初卖包子的大叔开了杂货铺又关了,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村门口的面馆也早就被拆掉了,一户户人家陆续搬离了这里。
还有阿姐,小柒,六六,都相继离开我,去了不同的城市读大学,实习。然后我们都会工作,结婚,生子,过上自己的新的生活。
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空闲,四个人可以重新聚在一起,坐一下午,聊聊小时候的窘事,没有被贴上成人标签时候的我们的张扬的面孔。我们可能会带着小孩,让他们在膝头一颠一颠,他们也会认识彼此,一起玩耍,看书,做作业,一起长大,至终将分离的那一天。
然后,他们就成了我们。
这样近乎相同的人生轨迹诡异得让人害怕,我们在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中把今天活成了褪色发黄的昨日。
我们再也不会想起那些起初激励着我们使我们选择熬过枯燥生活的东西去了哪里,只留下一个又一个昨天等待着你去度过。
邻家特有摄影天分的姐姐很早就选择结婚生子,从此隐退。偶尔在网上她跟我聊起近况,说,现在的生活闲适得让人害怕,像一潭看起来鲜活的死水,前几天再拿起相机,发现再也没有当初的感觉了。我问她后悔吗,过了很久她才回我,家庭挺幸福的,就这样吧。她说,如果可以,你要尝试追求一下不同的生活。
有次问起在医院里工作的叔叔,从普通医师步步升到科室主任有什么感想。他笑笑,不过是办公桌大点,薪水稍微多点,其他的,也没什么两样。我想起他做护士的妻子,十年前,五年前,直到现在,还是做着相差无几的事。扎针,换药,步履匆匆。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成员,起着毋庸置疑的重要作用。可是谁又能否认在这看似有意义的生活节奏下,单调的重复给他们自身带来的空虚和无力感不是一种悲哀呢?
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的,是不是会在逃离了原有的生活轨迹兜兜转转后又在新的轨迹上重复。
我们也会这样吗,像女痴子,像邻家姐姐,像医院夫妇,做着我们认为正确的决定,过着别人看来有意义的生活,却无法平复内心的喧嚣与躁动?
我们好像永远在期待着什么东西,就像等待戈多一样,一个我们也说不清楚的,心中又是恍惚知道那是永远不会到来的东西。
可是我们就是这样的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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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里,看着头顶的光线由密集变得稀疏,夕阳像个巨大的头颅缓缓地落下,心中忽然升腾出莫名的悲壮感。
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个坐在油菜花田边的女人,等待着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人,期盼着不真实存在的明天。
可是我们还是可以在太阳落山前抓住最后一抹温暖,在世界被黑暗沉沉吞噬再吐出一颗颗星子之前回家。
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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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的话
这篇故事的女主人公伊莲,是真实存在于我童年的一个女人。
跟文中说的一样,她爱坐在油菜花田旁,就坐在我家门前的十字路口处,整天就这么坐着。
她是“花痴”。不是我们所常说的花痴,她得的是一种名叫“花痴”的病。
百度百科是这么解释的:
「花痴,对异性产生幻想,举止异常的精神状态。
有些地方所言花痴即油菜花颠病。春季是精神病多发的季节,也是油菜花开得最繁盛的季节,油菜花开仿佛是一个信号,俗语“菜花黄,痴子忙”讲的就是此病症。」
所以,所有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都发生在和油菜花盛开相关的季节和地点。
当时写下的时候,我仅仅只是一名刚跨入高中的学生。
很多思想和语句措辞并不成熟。
但是我惊奇地发现,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语言中想表达的东西与我现在的想法也不冲突,甚至相近。
原来我们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早就在不经意间表露出了我们未来会长成的样子。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也会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某个时刻的来临;会不会有人踌躇满志,却也时不时的迷茫而不知去处。
没关系,且等你过三年,再回头来看。
处处都是你成长过奋斗过的美好样子。
那么,希望你喜欢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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