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的年

没嫁人之前，我一直在奶奶家过年。奶奶喜欢女孩，却生了四个儿子，其中大儿子因病早逝，这是奶奶心中的殇。其余三个儿子，各生了一个女儿。奶奶非常疼爱我们三个孙女，我们也很爱奶奶。她说，我们仨是她的小棉袄。奶奶爱热闹，逢年过节都要招呼全家去她那，过年更是如此。她的生日是大年三十儿，我家的大年夜格外热闹。

那时候，小孩儿过年从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就开始了。那天晚上，非得把电视里播的各种贺岁剧看完才肯回屋睡觉。躺在床上，用不了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大年三十儿，都是被邻居的鞭炮声吵醒的。醒了，就迫不及待地换上新衣服直奔奶奶家，和两个妹妹汇合。到奶奶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听爷爷奶奶夸我们的新衣服。“哎呦，这么漂亮呀！”“我看看，这衣服上绣着这么多故事呐”…

吃过中午的寿面，大家就开始忙活起来：窗户贴吊钱，墙上挂气球，桌上摆水仙，花瓶里插上奶奶最爱的银柳，抓几把干果糖块放在碟子里，屋里瞬时有了年味儿。接下来，就是期待年夜饭的到来啦。

奶奶家的年夜饭，没有人固定掌勺，都是各出所长。爷爷的拿手菜是米粉肉和软炸虾仁，二娘娘每年都会准备两种口味的素什锦，我爸负责胶东白菜和拌萝卜丝，老伯最像个大厨，能做出很多家常菜以外的好味道。我们仨通常都负责做沙拉，其余的人负责包饺子。说到包饺子，大人们总会留一道工序给我们——往饺子里放各种奇怪的食物，可能是一个开心果，也可能是一瓣蒜，但这些都是小case，最狠的是往里挤芥末。我们会串通负责煮饺子的妈妈们，把这个芥末饺子千方百计送到爸爸们的醋碟里。爸爸们明知饺子里有问题，也要吃得龇牙咧嘴地逗全家人开心。

年夜饭开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给奶奶送生日礼物。礼物是我们仨一起用零花钱买的，大年夜之前，藏在老曼家里，全家人都得向奶奶保密。我们送过衣服，也买过背包，有一年还合伙织了一条围巾。当时我们仨把毛线拿回家分别织了一段，最后缝在一起。缝好发现长了，奶奶戴的时候在脖子上缠了好几圈。不过她依然很高兴地戴着出门，逢人就说，这是我仨孙女给我织的。还有一年，奶奶膝盖受伤，只能躺在床上过年。我们偷了爷爷奶奶年轻时的一张合影，找人PS了一副放大版的结婚照。当我们把结婚照拿给奶奶看时，她哭了。说她今年真的是想跟爷爷照一张这样的照片，没想到把腿摔坏了哪也去不成，仨棉袄又想到奶奶的心里去了。

吃年夜饭，也得有节目。第一等大事当然是给奶奶过生日：寿星必须戴生日帽，许愿得闭眼，生日歌要全家一起唱，吹蜡烛必须关灯……祝酒词一向由老萌担当——惯用的吉祥话儿从来不说，一定得针对每个人的工作学习爱好，送出最具体的祝福。酒过三巡，还得玩点猜词游戏。题目都是仨小孩在爷爷奶奶的帮助下准备好，再由我们表演出来让大人猜。“奇装异服”就要穿上爷爷的嘎达派儿戴上墨镜手里拿把扇子嘴里叼根牙签出场;整个人趴在地上是“五体投地”的意思;躲在窗帘后面，再突然出来，谜底你肯定猜不到——是“弃暗投明”……

临近零点，外面的炮声越来越响。奶奶心脏不好，炮声太大会不舒服，所以每年都由爷爷陪着在阳台看我们放炮。放炮的事都是老伯在张罗。（据说是从小就爱放炮，为这还把过年新衣服给点着过。）我们仨就放些迪迪筋儿和砸炮儿。尽管如此，也惹过点小祸。一次是老曼眼看着迪迪筋儿快烧完了还不放手，结果把手指烧糊了，我过去闻了闻，有一股葵瓜子的味道。还有一次，是我们偷着在阳台放迪迪筋儿，把奶奶放在阳台的一袋黄豆给点着了，还好及时用爷爷的花盆压灭，没酿成大祸。

放了炮，已经是新的一年。再上楼来，就要给爷爷奶奶拜年，然后奶奶就从柜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上面写着她和爷爷对我们的祝福。照例还有一份红包以外的小礼物，要么是些新鲜的零食，要么是当年属相的公仔，也有过手帕袜子之类的。

到此，大年夜算过完了。不过，年才刚刚开始。大年初一，爸爸们一起出去拜年，我们在家充当服务生和话务员，帮爷爷奶奶招待来拜年的客人，初二要去各自的姥姥家，初五剁小人，奶奶给我们包胶东的素饺子，我觉得比津味素好吃，正月十五闹元宵，我们会把谜语写好挂起来猜，猜到的人有奖品，奖品都是些小文具，最终也都进了我们的口袋……

这几年，我和老曼先后结婚生子。大年初一，我们会和老公孩子一起来奶奶家过年。新成员们也很喜欢吃爷爷的米粉肉以及芥末馅的大饺子。

今年，三位爸爸的身体都不太舒服。所以我爸这几天一直在担心过年的事。我想说的是，爸爸，虽然我很爱吃你们做的菜，但是我们更爱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前段时间朋友圈盛行晒18岁的照片，我回到爸妈家也开始翻老照片。意外发现了一张20年前的全家福。今年过年，咱们一定再拍一张！

奶奶家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