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丨雪花如糖
01.
《世说新语》中,王子猷(即王徽之,王羲之的第五子)是个存在感非常强的人物,其风头甚至盖过了大名鼎鼎的父亲和七弟。每次出场,浑身都充满了戏剧色彩,牢牢地吸引着读者的眼球。
不过,最初读《世说新语》,还以为他只是个配角,其出现只是为了衬托王献之的优秀:
如,他喜欢操着吴地的口音,叽哩哇啦地高谈阔论,来彰显弟弟的少言寡语、沉着冷静。
还比如,遇到家里着火,他连鞋都顾不上穿,像平常人一样仓皇逃命。可王献之呢,命都保不住了,还故作镇静,让下人扶着缓缓出门,时刻保持自己的贵族风范。
因此,与偶像包袱太重的弟弟相比,在面对紧急事件时,王子猷虽有些狼狈,但反应更真实,更接地气。
但读到最后,才发现王子猷根本不用和弟弟捆绑在一起,他其实是个生来就自带光环的主角。
如果给这位王家五公子贴几个标签,来突出他的性格,可以选用以下关键词: 聪明、傲娇、任性、荒诞、自我。
用现在的流行话讲,子猷就是个无厘头的公子哥,不按常理出牌,言行举止常人难以理解,荒诞随性中又透着些狡黠。
02.
由于出身好,王子猷年轻时就很轻松地得了个官职,到江州刺史桓冲手下当骑兵参军,职责是看守马匹,即"弼马温"。虽说官名儿不怎么好听,但其实是个闲差,拿着高薪混日子。
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参军。桓问曰:卿何署? 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 又问:"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有次,桓冲来部队后勤视察工作。见到子猷,便主动上前寒暄:
"卿在哪个部门当差?"
"不知道啦,懒得弄清楚,反正经常看见有人牵马过来,好像是马曹吧。"子猷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儿有多少匹马呢?"桓冲心有不快,但还是装作一副视察工作的样子,继续了解这里的基本情况。
子猷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便故意说: "不问马,怎么知道它们有多少呢?"
这小子,看来今天是有意要和我较劲,那我也不客气了。恒冲干脆趁势问:
"最近死了多少马?"
"连活着的都没弄清楚,怎么知道死了的呢?"
搁现在,下属这种态度,估计把上级噎个半死的同时,也要被炒鱿鱼了。但在魏晋,王子猷敢这样抖机灵,目中无人,全凭出身高贵,别人也无可奈何。恒冲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但笑一笑也就罢了。
沒过多久,俩人又碰面了。桓冲见王子猷总是无所事事,便上前劝说:
"你来这里已经很久了,应该可以正式办公了吧。"
子猷托着下巴,眼睛凝视着远方,脑袋都不偏一下,长长地舒了口气,感叹到:
"西山的早晨,天气真凉爽啊。"
表面上答非所问,内心实际上是这样: 一个弼马温,谁稀罕呢?我的理想是诗酒年华,畅游山水,哪里喜欢这些俗事杂务呢?!
反正是官N代,根本不愁吃喝,有傲娇的资本,才不屑于功名利禄,表现出一副清高自洁的样子。
读到这儿,你以为王子猷是个神经病、只不过仗着出身,才敢这样傲慢,其实不过是个胸无半点文墨的家伙。
如果这样认为,就大错特错了!
03.
在书法方面,虽没有弟弟那样的天赋和水平,但至少不会辱没家父的名声。除了这,王子猷反应灵敏,在文学方面也颇有见解。
王子猷诣谢公,谢曰: "云何七言诗? "子猷承问,答曰: "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
七言诗在当时是比较流行的文学。谢安很感兴趣,想和有见识的年青人一起探讨。于是问王子猷究竟何为七言诗,王的回答简洁,又一语中的:
"就是像'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 呀"。他巧妙地引用了《楚辞》中的诗句:"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 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乎?",将其掐头去尾,成为七言诗,既给了一个很好的范例,又说明了七言诗来源于楚辞。
魏晋时期名士众多,有文采者不乏其人,能在《世说新语》中留下精彩语录,说明王子猷也能和别人拼才华。
当然,这小子要是犯起"二"来,会让人惊掉下巴。
看到朋友从西域得了块上好的羊毛毯,他两眼放光,羨慕不已:
王子猷诣郗雍州,雍州在内,见有毹毛。云:阿乞那得此物! 令左右送还家。郗出觅之,王曰: "向有大力者负之而趋。"郗无忤色。
"阿乞这小子,不知从哪弄到这么好的宝贝! "他来回抚摸着细密而又柔软的毛,自言自语。片刻后,马上吩咐手下将其卷好送到自己府上。
郗恢(阿乞)出来后发现毛毡不见了,到处找。子猷见状,笑着说:
"别找了,我刚才看见有个大力士背着它跑了"。
阿乞听了后,明白这哥们和自己开了个玩笑,大家都是名流,没必要小家子气。朋友看上自己的东西,拿就拿了,如果计较,反而让别人笑话。
你瞧! 子猷就是这样孩子气,喜欢搞个恶作剧。如同看见别人的玩具,自己喜欢地不得了,就悄悄拿走,还郑重其事地对小朋友儿说,你的玩具被大风刮跑了!
正如三岁幼儿的头脑里沒有"偷"的概念一样,王子猷就是一个任性妄为、不拘礼法的中年孩子。
不过,有时候这种傲慢、任性就不管用了,碰到个别厉害角色,这公子哥也知道认怂:
王子猷尝行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洒扫施设,在听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啸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闭门,不听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
世人都知道子猷爱竹。有次他路过吴地,见一士大夫家的竹子长得郁郁葱葱,就想进去逛逛。主人得知这位贵公子要大驾光临,连忙打洒居室,摆好酒菜,坐在大厅等候。
谁知王子猷让手下直接把轿子抬到竹林,在里面吟诵许久。主人等得心急,还指望他返回时来拜访。可子猷呢,竟然想直接出门闪人。
这下,把主人惹毛了,命令家仆把大门关上,看子猷咋办。嘿嘿,这小子非旦没生气,反而觉得他挺有意思,便留下把酒言欢。
04.
据说王子猷后来官至黄门侍郎,侍奉皇帝左右,干得好就可以升任宰相。可是,他生性不喜功名,没多久辞去职务,退居山阴,放浪形骸,为世人奉献了一场"雪夜访戴"的精彩秀。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既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反返。人问其故,王曰: 吾本乘兴而行,尽兴而返,何必见戴。
大雪纷纷,片片若柳絮、随风飘舞,唯美动人。子猷不想辜负这冬夜的美景,便起身,敞开房门,见四周清寂皎然,酒兴大发,一边痛饮一边咏唱。及至《招隐诗》,忽然思念起朋友戴安道,想去见他一面。
尽管友人还远在剡州,但子猷顾不上江水滔滔,连夜乘着一叶扁舟,出没风波里,天亮抵达。可是到了门口,他竟然停住了脚步! 没有敲门而入,而是打道回府。
旁人实在无法理解这一举动,他说:
乘兴而行,尽兴而返,何必见戴。
遵从自己的内心,跟着感觉走,不管结果,只论开心,享受过程,在世间潇潇洒洒走一回,才不枉此生!
这和梁朝伟从香港坐飞机,去巴黎广场发呆,晒太阳,喂鸽子,没啥区别。反正有钱人就是任性,文艺青年玩的就是心情。
俗世中的饮食男女,自然无法理解王子猷,恐怕会送上一句:
他是个神经病吧!
21世纪的网民会说:
"王公子,你的出生,就是专门负责来搞笑的吗?"
"爷玩的是魏晋风度,你懂不懂?"王子猷白了一眼。
见你懵圈,他理都不理,着宽大衣袍,脚踩木屐,哒-哒- 哒-,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心里想:
我的世界,根本没打算让你懂。自个儿活得高兴,就是真理。
网友评论
也许这最终会沦为一种出力不讨好的自嗨,现在还有多少 人真正地去读中国传统文化经典呢?但自己还是要坚持下去,读史可以明智。对此,我深信不疑。
从政治来看,这是一种权宜之计。从选拔人才角度而言,又是一种非常落后的选才制度。到了隋炀帝,创立了科举制,才有了划时代的变革,出身低下的人终于可以寒窗苦读,跃入龙门,参与政治。
对了,我请教一下雪妹妹:尽管我国各朝各代都重门第出身,可为啥魏晋更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