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脚往外横侧,与肩同宽,半蹲行马步。双手握拳,抬至额前上方五寸处,待气沉丹田时再用力打出。
整套动作下来,汗已浸湿衣衫。小乞丐抬手擦擦额间汗珠,这棵树怎么就不倒呢?
眼前这棵红杉,大约从三年前开始,便一日日成为自己掌下历练物。
要说红杉粗细,虽说一人环抱尚且有余,可其根部异常稳固。否则怎么三年了,日日击打,不见其动上半分?
总不是,自己功力三年不曾有一丁点儿长进吧?
“怎会怎会,动自然是会动的。就是这幅度大小,还得需要些时日。”
凡路过小林见小乞丐在练功者,皆会问上一问。小乞丐也会有所解释。
明明三旬前,还见着树叶哗哗哗地飘落。
“秋天到了,树叶落地。正常正常。”
那前几日,他还见着红杉上有一树干,被他掌力击了下来,正好打着他的额头。
“听说这几日有一老头儿,在此处寻柴火做饭。”
哎,好吧好吧。自己这功力啊,小乞丐双手往前一伸,比划红杉,又仔细端详双手,恐怕是一言难尽咯。
“嗳,不对啊,”他抬头看向断了枝的树干,“这十丈之上,还有老头儿能砍到?”
世外高人呐!
看来是自己功法不够,得去寻一寻那老头儿,没准经过他一点拨,自己功力突飞猛进呢?
小乞丐原是一孤儿,父母皆被女真所杀。后被一俞县夫妇所收养,无奈俞县阿爹去世得早,阿娘又体弱多病,他打小成了家中顶梁柱,想学着一门手艺,却遇人不淑只将其当成苦力,日子长了填饱自个肚子且成了问题。
多亏俞县私塾先生不嫌弃,将他带往私塾,让他做些杂活。在私塾干活很实在,管吃管喝。
偶尔遇上来接娃娃的父母,还能做成一笔生意。跑跑腿儿,挑挑担儿,一文两文,勉强养家糊口。
阿娘有时会问,“听说这私塾,长姐送娃娃的多,你可有对上眼的?”
对上眼的倒还真有,可惜人家瞧不上自己。
当然,这话可不敢如实告诉阿娘。他摸摸鼻子,“我志不在此。”
他年近弱冠不见有人上门说媒,阿娘担心也在所难免。可惜,穷苦人家向来不被待见,被人嫌弃早已经习惯。
不过,他说的“志不在此”倒也是实话。
在私塾不仅能填饱肚子了,还能满足了心中遐想。
三侠五义、绿林好汉,成了他心中的向往。
他知晓,阿娘心中还盼望他在官场能求得一官半职。谁让在阿娘心里,没人比不上自己呢?
只是在这朝堂中,就算成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相爷,在他眼中,远不如一人一剑行走江湖来得自在。
他应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交两三好友再把酒言欢。
但当下,这些事儿尚且只能放于心中。
他还有阿娘需要照顾。
因此阿娘在世时,他规规矩矩前往私塾帮忙,回了家举手投足间,仿着先生变着法子逗阿娘开心开心。
阿娘身子渐渐不好了,在榻上待了个把月便去世了。他将家中唯一棉絮包裹着阿娘下葬了。
生前阿娘一直手脚冰冷,希望她在下面能有一丝温暖。
料理好阿娘的身后事,他也该向先生辞行。
“离去?你这是要去哪?”先生夫人俞锦问道。
他昂昂头,不卑不亢,“自然是江湖。”
俞锦随口说道, “在哪?”
他突然一愣,江湖在哪?先生从未说起哪有江湖,自己也只是凭着书中所言、评书所闻,被那侠义心肠所动,才想着一定要行走江湖。如今听这一问,他忽然不知所措。
江湖在哪?他要去哪找江湖?以前母亲尚在,他想着在旁送终尽孝,江湖的事暂且不论。当下母亲去了,无人可挡他去路。
可这路,往哪走?
俞锦见他双眼无神,知道他心中有事儿。好端端一个人儿,怎么突然变得安静了?先前说着江湖那股劲儿去哪了?
自己是说错话了吧,她转身看向先生,后者忍不住举食指,戳戳她的额头。
先生撒了把鱼食,悠悠道,“心中有侠义,哪儿都是江湖。侠义在,江湖便在。”
小乞丐听了先生的话,若有所思望着远方。忽然,他猛然抬头看着先生,双眼炯炯有神,像是整个人散发出光芒。
“侠义在,江湖便在。”
小乞丐依旧记得离开俞县那晚,先生在私塾给他践行。
“若是需要,随时会来。”
那晚是他第一次喝酒,也从此爱上了喝酒。他记得先生说了许多关于酒的诗歌,他只记得其中一句。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少年游侠,游侠少年。
小乞丐手中棍子打着转,他一心所向江湖,等着练就十八般武艺,可以仗剑天涯行侠仗义。
至于老头儿,想来也是如评书所言,定是那行踪不定,可遇不可求之人,他心里念叨着。
他比划着招式,三年来所遇之人数不胜数,如今这一回想,倒也有趣。
三年前,他离开俞县,到了百里之外的陈村,听说王道长时常出现于此。那就暂且落脚于陈村,得找到王道长,才能拜师求艺。
他来到了万楼,当了个跑堂的。虽说掌柜的够小气,每到发工钱时,总会变着法子克扣。但不妨碍自个儿,吃香喝辣的,谁让这万楼酒菜是近百里最好的。
没过半旬,他这腰间的肉又堆了一层。
可惜时运不济,金兵大举入关,攻破俞县又到了陈村门外。
仅一个时辰,陈村变了个样。到处都是哀嚎声,杀戮声。
金兵犹如恶鬼,遇神杀神佛挡杀佛。牙牙学语小娃,步履蹒跚老人,只要被见着,皆成刀下亡魂。
小乞丐冲冠眦裂,随手拿起门外断枝,欲与金兵同归于尽。他刚要踏门而出,被掌柜的拉了回去,躲在柜台下。
掌柜的说,“府衙的人会来的,你别逞能!眼下出去,便是送死!”
小乞丐挣扎一番,便要站起。
掌柜的又将他拉住,“你娘将你养这么大,是让你去送死的?!手无缚鸡之力,还敢与他们硬碰?!你、你、”他想了想,“你还没走出万楼,就被他们给射杀了,你信是不信?”
小乞丐终于不再动弹,他认命般跌坐在地。他不怕死,也不怕死后无颜见母亲。
他怕的是还没出门,便成亡魂。他怕自己尚未手刃恶人,便惨然离世。仅仅是自己送死,却没能带走一个恶鬼,他不甘心。
他发誓,总有一天定让金兵后悔今日之行!
过了一日,打更人大喊,
“豺狼走了,出来吧!”
不一会儿,外面哭嚎声一片。小乞丐扶着掌柜的走出酒楼,看到门外景象后,两人瞬间瘫倒在地。
金兵离开陈村北上中山了。
可他们抢的抢,烧的烧,杀的杀,留下陈村尸横遍野。
“啊!”小乞丐紧握双手,用力捶打地面,很快他的双手布满血丝。
他用了七天七夜,将无人认领的尸首,全部安葬好。
虽已过三年,但每每想起金兵所作所为,小乞丐会忍不住咬牙切齿,咒骂着金兵。
骂不管用,他将拜师提上日程。他要练就一身武艺,将金兵赶出关外!三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结交不少志同道合之人,同他们一起学着南拳北腿。
他犹如食百家饭学百家武艺。
不知不觉已过三年,脚上功夫他略有所成,只是拳上功夫还需继续努力。
“绿玉杖?!”突然,身后传来惊讶声。
小乞丐往后看去,一位耄耋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那,看上去虽有些颤颤巍巍,许是年龄大了,拄着拐杖的双手微微发抖,但那双眼却神采奕奕丝毫不输垂髫小儿。
像是发现了不得的东西,他伸出右手直指小乞丐手中棍子。
“绿玉杖!没曾想我还能来这里走一遭?!”
手刚松开拐杖,老人身子瞬间向一侧倒去。幸而小乞丐身手敏捷,及时扶住老人,将他扶至大树下坐着。
仔细一瞧这老人,小乞丐心里突然一热,初次相遇为何像是旧识?可他不敢唐突,只能接着老人的话往下说。
他道,“没想到还能认出来。”
小乞丐笑了笑,小心翼翼剥开拐杖一角,此刻若是有旁人在,一定会万分惊讶,这里面大有乾坤,竟是一根通透碧绿手杖!
小乞丐又道,“打狗棍,打狗棍。嘘!”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
老人又问,“你可姓洪?”
小乞丐猛然点头,“老人家怎知?”他灵光一现,“你是那砍柴的老人?”
老人点点头,“我来此处已有六日,原不知老天这么做是为什么,”他瞧瞧小乞丐,“你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小乞丐立刻打了套拳法,手腕粗细的竹子应声倒下。
“好!好!”老人见此,忍不住大声赞叹。
小乞丐摇摇头,看起来很是失望,“太弱了,太弱了。”
老人站了起来,“年轻人,怕什么?日子太长。那逍遥派虚竹也是一日一日练成天山六阳掌,你当他是一日速成?”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事儿要一件一件做,功夫要一天一天练。”
小乞丐听了此话,眉间舒展。
老人道,“你要相信自己。”
“一定!”小乞丐点头回道。
“听说逍遥派长老经常在陆家庄出现,你可以暂且在陆家庄安顿。”
老人已指明方向,小乞丐岂会听不出其中含义?他睁大双眼,看着老人。
“你若相信我,可为一试。”
与老人虽为初识,却不知为何小乞丐对他满心信任。何况,自己也不知下一步要去哪儿。经老人一提点,倒也是个去处。
“好!就去陆家庄!”
下定决心,小乞丐拍拍身上的灰尘,蹲坐在老人旁边。
“不过,”老人想了想,“你在外得有个响亮的名号。”
“名号?”小乞丐皱着眉。
“比如说,”老人微微一笑,“洪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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