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有故事
时间让很多的往事模糊，也让一部分清晰。这是一件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的真事，主题清晰，细节模糊。
我家在学校的隔壁，周边五个村的孩子都要到这座学校来上初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生活简单、枯燥而又辛苦。他们基本没有走出过这个四面环山的位于河西走廊上的小绿洲。同大部分的中国农村一样，日渐开放的社会让父辈们已经明白了：只有让孩子们考上学，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
当时，农村的孩子考学的路径无非两种：一是初中毕业参加中考，考取中等专业技术学校，毕业后干部身份，考上即可“农转非”，虽然没有进城却有了城里人的身份；二是到县城上高中，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成绩好的上本科，稍差些的上大专，再差些的上高中中专，考不上的就就地在农村参加劳动了。我家弟妹三个，开明的父母为我们制定了学业计划：
勒紧裤腰带，老大上中专；
老二上高中，老三看情况；
学习凭自觉，不学就劳动；
兄妹传帮带，争取全考上。
父亲提前谋划的意义在于：我哥大我三岁，确保他首先考入中专；如若实现，我则上高中冲击大学，等我上大学时我哥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我大我妹妹10岁，如果我和我哥一切顺利，妹妹的学业完全她自己的意愿。这其中有个不言自明的想法：先工作的为后上学的提供经济支持。
当时的中考分三个层次：最早为中专预选考试，稍后是中专招生考试，最后是高中招生考试。姑且称之为ABC考吧。B从A中产生，B考成功则无需C考，上高中的人在A、B考试结束后参加C考。
预选考试（A考）是由学校组织的，一般是年级前十才有可能晋级，中专招生（B考）是地区组织的考试，考加考试的约有一半的人会被各类中等专业学校录取。为了考取中专，当时初中留级复读的现象十分普遍。
以我哥的成绩，应届考取中专有些难度，头一年按惯例服从学校的安排，他ABC考试都没有参加，选择复读来年再考。以他的成绩，应该说考上一所地区师范学校当个老师的愿望基本是可以实现的。我哥第二年以预选考试（A考）本校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了参加中专考试（B考）的资格。
但人生好多的事存在变数。我哥没有如约迎来他的中专考试。就在离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某一天，教育局的到了学校，把我哥斌和我堂哥龙叫到了校长办公室。两天后，我哥被取消了参加中专考试后资格。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土里刨食的日子
原来，1991年中考前下了这样一道行政命令：凡是初中年级补习的考生，谢绝参加中专考试，只能上高中考大学。这个消息对我哥来说是残酷的：他去年按学校要求放弃了中专招生考试，今年预选考试又是第一名。如果执行县里的规定，对我哥来说是极不公平的。
究竟该怎么办呢？学校很纠结也很矛盾。最后校领导决定冒险：让我哥用应届生龙哥的学籍号参加中考。父亲也和龙哥的父亲达成了家族共识：龙哥若今年考，考上的可能较小，龙哥复读一年，明天用我的应届学籍考中专，我上高中考大学。在那个年代，学校和家族为了多考出去几个学生，能想的办法都在想啊。
地区的规定不能明目张胆的违背，又要在变通的尺度争取最大限度的公平，校领导用心良苦。学校对当时的初三毕业生说：从今年开始，只有预选考试第一名的复读生才有资格参加中专招生考试，所以今年代表本校参加中专考试的考生共7名，一个第一名，六个应届生。
学生们回家告诉家人：要想复读考中专，必须要考第一名。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有人将我哥是复读生的事捅到了县教委。而且，举报的信息详细真实，我哥和龙哥学籍号、出生年月、就读班级等信息一应俱全。
农村好多的事，大部分民不告官不究。我哥的事是有人告状了。后来得知，告状的人就住在我们村东头，论下来还是个不近不远的亲戚。乡里乡亲的，一个村子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别人家的孩子考学，为什么要告状？
原来他家姑娘和我哥都是留级生，都指望今年能考上中专。预选考试结束后，我哥有资格而他家姑娘落选，他觉得不公平。站在他的角度可以理解：要么都是应届生，要么所有学生按成绩，不能一个锅里两样饭。
事后，父母亲得知，他家去告状，还受了学校一个老师的怂恿：那个老师的儿子也是复读生，也没预选上。举报材料是那个老师准备的。
七分人为，三分天定
就这样，我父亲长期谋划的、关于我哥俩学业的宏伟蓝图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被告了的斌哥参加C考上了高中，第二年我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参加中专考试，92年我已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中专；我哥94年参加高考，考入了长安大学；龙哥95年参加高考，现如今是县城一中的骨干教师。
让人唏嘘不已的是，自93年后，只让应届生参加中考的政策又有了松动，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校为了多让几个农家娃能够考学，采取了更多灵活而变通的政策。这期间规则的变化，改变了和影响了很多人一生的轨迹。
许多年后，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当年选择考中专？在人的一生里，其实能够自主选择的时候不多，要么是时代不许，要么是环境不许，要么是自己的见识不许。有选择的自由，并懂得如何选择的人是幸福的。
父亲说，好多的事是碰的。我知道他想说的意思是遇见的，都是美好的。我说，既然前路迢迢啊，那就见招拆招吧。
哦，差点忘说了，2000年以后情况发生了巨变：只有考不上高中的人才选择读中专。我妹妹上了高中，05年考取了医学院，现在是一名医生。
母亲有时会说：假如我们家老二上了高中……生活没有假如，而今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我觉得：生活不会欺骗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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