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玉不琢中了举人,曾当得伯灵县主薄。后家母病重,就此别了士林,侍弄些土地,些微收些租子,简单过活。日子也还逍遥,那还有何愁闷呢?
原来,他一女一子,女儿外嫁,儿子成家。儿子玉亏寒,原本已经学透孙膑拳,此门也算有了传人。
可惜,儿媳生下孙子之后,没多久,玉亏寒就得个怪病。从那时起,除了睡卧,只要起床,就不能坐定。成天只是不停走动,脖子动辄抖起,自己撕扯皮肤阻止抖动,过一阵就不抖。
玉亏寒脑子倒也可以,但这怪病把他折磨得不敢出门,更羞于跟人说话。至今孙子五岁,天天为他四处求医,毫无效验。
这些天,玉不琢忽地想到央求惯于行走江湖的豪客。但他孙膑门大门不出,与江湖素无瓜葛,要去哪里找?好不烦恼。
在家郁闷,就来街面上转悠,忽然看见打把势卖艺的,给了他希望。于是过来看,居然遇到了如此了得的师徒四人,玉不琢说道:“看你师徒辛苦跑动,必然对各地神医的消息灵通。”
正说到这里,适才那端水的书童慌不迭跑上来气喘吁吁:“老爷,老爷,少爷不见了。”
伯灵县,玉府。孙膑门单传门人玉不琢,正说着儿子的怪病,玉亏寒就不见了。大伙纷纷下楼,院子里站满了人。到底怎么回事?
这不转天就中秋了么,家家户户团圆宴哪能少得了,新女婿走老丈人家那也是很重要的一课。谁家都要备些过节物品,街面上热闹非凡。
适才,玉亏寒也要上街转悠,一个书童跟定,到了吹糖人摊点,看那里表演绝活。哪知道,书童看了几眼,转脸没了少爷。
书童到处找起,没有踪影,拐回来问吹糖人的,说是有一个人跟到他少爷身边,然后你家少爷就跟人家走。这里忙着吹糖人,隐约看到他们钻进了不远的胡同。
书童跑进胡同,好长的胡同,根本没人。等他从胡同转出来,又过了好久。完了,更找不到了。这样,这么大个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儿媳泪水涟涟,在那里着急:“该不会叫抬了吧?”
她这一说,玉不琢登时呆了。还别说,晚清以来,整个峄山省与西边的古名省毫无二致,风行老抬。他们无论你在农村,还是在闹市,只要踩老他的点,一准把你绑了,抬到山里去。
绑你抬你的方式千奇百怪。最直接的,当然是看准对象,麻袋一扣,抬起就走。那是看准了,你不但没有同伴,而且街面路面无人。然后到你家附近,散风勒索。
再就是,夫妻双双跟定,在野外行进。他们采取碰瓷手段,与你纠缠片刻,打翻两口子最弱的一方,反而把最强的一方用麻袋扣上,抬你进山。叫你这个弱者,急急慌忙回家找人、托人、赎人。
再一个办法,闹市抬人,这需要武功相当之好,心机相当之多。先是见到你耳语,说当地最大士绅某某,找你有要事相商。等你到了胡同,或者到了他们的人多的街口,还是麻袋扣住,抬起就走。
种种抬法,不一而足。一般老抬还好说,托个武林道那些有大号的,很快就能赎票。
最麻烦的是,峄山省跟古名省的老抬联手。在这里抬了你,将你转运到三五百里以外,归了那边的老抬要价,你托人也不知道托谁,只能照价赎人,实在麻烦得很。
老抬们当然有他们的规矩。其要价,一般都是事先摸准了你家殷实,索要的赎金基本与你家现有条件加倍。通过武林道宿老冒险疏通,最多可以减半,也许还会加码。但真的拿不出赎金的,真的会撕票。
所谓撕票,就是杀人了。假设像老盟主在武林道这么高的辈分,一旦出面,他们会分文不取,直接放人。可惜,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识老盟主。
“还磨叽啥,找吧。”拐脚吕一看当事者迷,喊一声找。
包括拐脚吕师徒在内,大家分头朝几个方向去找。整个伯灵县城各个胡同,各条大街,挨门挨户都找过了,毫无消息。
按说玉亏寒一身孙膑拳,不该出这种事。关键是,他属于那种半傻半痴状态,老抬做他的活很容易。
看看正午已过,外出寻找的全回来了,没个头绪。
忽然,在街门口议论纷纷的街坊,跑进来一个。一面递上一张字条,一面叫道:“玉老爷,看看这个。”
玉不琢看字条,上面写的是:
道上苦寒,聊取一羹。
无需多金,九五满升。
七日之后,面见玉京。
三溪口前,当面交清。
真的是遭了老抬。额的娘呀,九五满升,去哪里弄这么多啊。玉不琢当时胸口发闷,头昏目眩,踉跄要倒。被吕在星扶住,缓缓搀进正厅,叫他坐在太师椅上。
九五满升,还不明白吗?要金子。九五满升,就是四十五升。一升三斤,给人家金子1350两。一两黄金换四十块银圆。九五满升,折合银圆五万四千块。就算在稷州城,至少可以买五十座四合院。
在伯灵县,像玉不琢这样的大宅子,也足足可以买下一百座。如果兑换铜钱,一块银圆兑一千四百文,兑钱七千五百六十万文。
按当时的购买力折算,一斤优质大米十四文,相当于人家索要五百四十万斤大米。别说一个县里的士绅拿不出这么多,就是一品大员,也相当困难。
一品大员就是京师提督、新军总统、伊犁将军,他们的年俸,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往高了算,一年不过三千两,折合后来的三千块银圆。也得十八年分文不动的积累。
七品至九品县令的年俸,杂项合计,最高不过二百两银子,折合后来的二百块银圆。分文不取积累下来,那得二百七十年。
拐脚吕师徒,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他们配合玉不琢全家,好一番按摩、掐人中,才让玉不琢缓过神来。
拐脚吕宽慰他:“拿这么多金子,你就是借遍全县每家每户,也绝对凑不够。咱是不是按老抬的规矩,找个武林道的高辈朋友,去通融一下,按九五满升的银圆,看能否过关?”
“那也是一千三百五十块呀!咱这小县,能攒下这么多,也凤毛麟角呀。”玉不琢唉声叹气。
夫人、儿媳、管家乱纷纷解劝,如果这位大侠能够找人疏通,按银圆九五满升,也只好认了。
拐脚吕一听,这是要他出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让我查听郎中给少爷治病,尚且没有着落。这档子事,我哪能找得出人来。”
玉不琢也无计可施,看看这一大屋子人,也就拐脚吕师徒还有一点希望。他翻身就跪,对着拐脚吕磕头:“兄台万望设法,救我儿出来。”
“玉京山啊,我哪里熟悉。”拐脚吕一边紧来搀扶,一边苦苦哀叹。
哪知道这玉不琢,却像是钉在地上,拐脚吕根本就没能搀动他半分毫。他这功夫这么深?
想到他功夫极深,忽然有了办法。拐脚吕也赶紧跪翻,相对磕头:“兄台折煞小弟,快起来,咱计议计议。”
就这么,两人是对拜过的,成为结义弟兄。论起年庚八字,玉不琢比拐脚吕大一岁多,成为大哥,而拐脚吕就是二弟。
拐脚吕的铁铜银三个徒弟,自然就要叫他玉不琢为师伯了。
老兄弟耳语几句,将闲杂人等屏退,剩下管家,拐脚吕师徒,玉不琢等六人,计议停当。
八月十五,人们一大早起来,发现伯灵县所有大街小巷,贴满了尺方红纸,上书:
三日之内,城隍玉府。
孙膑门徒,比武作赌。
胜赏千圆,败亦有谷。
尚望同道,相携来睹。
千圆,是什么概念?是天文数字,一千银元在伯灵县至少可以买下五处四合院,好事者纷纷前往。
只见玉不琢门前,当街摆起擂台。上面一侧坐定玉不琢、拐脚吕。一侧是管家看着钱箱。擂台下好多麻袋,都敞着口,稻谷黄灿灿撩人。这么大的赏格,谁也捉摸不透到底为啥?无不惊疑不定。
再者说,能出这么大的价钱,要么是选贤,要么是发神经,除非这两种情况。再一点,也透漏出这孙膑门徒的功夫,绝非常人可及。
台下议论纷纷,单等有人来战。很快就有人知道,玉亏寒丢了,极可能遭了老抬。玉老爷肯定是在找能人,去跟老抬谈判的。这差事,不不不,危险得很。他二舅的,搞不好一并被抬了。
一连三日,也没见谁来对战,擂台只好拆了。玉不琢与拐脚吕在正厅太师椅上坐着,无计可施,莫衷一是。
管家,拐脚吕三个徒弟,坐在一边,陪着叹气。再有四天,就该去玉京山了,没人谈判,谁能出得起那么多钱呀,铁定要撕票了。
玉不琢急得,站起来,在堂屋转圈。
拐脚吕思量再三,一跺脚,坚定站起来,跪翻在地,泪流满面,对玉不琢说道:“小弟蒙大哥不弃,义结金兰。今无以为报,愿将这把骨头去换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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