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自古多流落

文/木丑

江湖自古多流落

        人世几许，楼不高怎遍览大好风光，心不深如何纳藏写意风流。

      你一人一剑一马，离了家乡，入了江湖。临行前，你的情郎期艾送别，一腔言语不诉于口，径上眉头，尘埃面目。你不去看，你的眼里只有宽阔的前路和流星飒沓的马蹄。少年执剑志凌云，当入江湖起浪涛。你听多了前路上的山河迤逦，波澜壮阔，你向往之，你往之。谁也不能捻灭年少的心事，谁也无法阻止年轻的脚步。炊烟袅袅的乡村不行，静候门扉的情郎也不行，你一意孤行，只撂下一句言语：忘我于江湖，当此际。

      你一路北去，风霜不是你的滞碍，雪泥不裹你的马蹄。你要去的地方是青城。城是寻常的城，寻常的凝土成墙，寻常的粗木成屋。但城里的人不寻常，谁都知道青城是武林盟主的居地，那里有经年累月的一袭红衣大袍，慵立陌上，看尽江湖风景，被江湖人看尽。你时常想，宽衣长袖处高楼，遗世独立，飘飘然如红尘仙人，巍峨乎如世间砥柱，阅千帆云影，赏百花交替，受世人俯拜，是何等的一番光景。想得入迷，想得抓心挠肺，想得一段青葱之年皆溶于剑锋，你无暇惗于日复一日的田园水乡，你无意眷着情郎寻常往复的暖辞，但顾眉眼，柴米油盐，不忧经年。你埋首磨剑，锋芒耀星汉，你素手练剑，烘日吐露，吞江漱月。时熬英杰，如今，你剑术大乘，一身武艺璀至化境。你往北去，你将在青城面迎武林盟主，你打算用你手中的剑说给她听一个道理：江湖潮水百年浪，而今后人当执柄。

        你入了青城，武林盟主面对你站定，你们在高楼上拔剑相敌。争这武林谁人剑锋利，争这风流恣意狂荡，争这危楼百尺瞰风光。你手中的剑，名为祸水，三尺祸水出萧墙，教得世人倾柱梁。你使一手柔情蜜意剑法，柔情斩蹙眉，蜜意剜心肉，北行的路上无人可在你的剑下完好无缺。你们兵戈交接，剑凉风狂，楼下的看官目露探寻，楼上的你们彩袖招摇，翩似花蝶。

        武林盟主最终还是败于你手。剑怕新招拳怕壮，多年的高楼风望，她的一手剑术暮阳西沉，早已不复当年犀利，何况她年事已高，怎敌得过你年轻的体魄，武人气机延绵三千里。

        你如愿以偿地成了新的武林盟主，穿上了一身大红之袍，入主青城最高的楼，在最高的陌栏上临风傲立，看尽世间风云变幻。你意气风发，坐卧如流云，行走皆豪气，顾盼显英姿，胸中的块垒纵是三千坛烈酒也浇之不去。江湖中大大小小的武林人士都登门拜服于你，你听着他们口中语不重复的阿谀，看着他们献媚于你琳琅满目的贡品，你想，万里江湖百斗风流你已独占八成。你想，人生当如此。

        你很忙，坐高椅必垂听天下事，为众首需安世人心。

        你南结江湖十大高手，北交多门当世豪阀，大摆宴席，济济一堂，杯觥交杂，鱼肉朵颐，衣香鬓影，琴瑟齐鸣，欢声雷动。你一袭红衣所至之处，众星拱月，俊杰英才，名门前辈无不是眼露爱慕，百般卖巧。

        你东伐蛮地，西惩恶土。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飞惊。你的剑千军辟易，马蹄奔走如雷，姿态飞扬，如天仙临尘。武林匪类无不噤若寒蝉。

        整个江湖在你的手中风波不兴。

        文无第一，所以相轻。武无第二，所以相杀。江湖浩渺，后浪不息，自有雨后春笋般的后辈向你发起挑战。你是武林盟主，你当矗立峰巅，悬剑高天，昭江湖武冠乾坤，示天下绝代凤华。你一一应战，祸水剑依然摧山撼岳，柔情蜜意招羚羊挂角，你还新悟一式掌法胭脂烫，裂石开金，你的手下无一合之将。你越发无敌，风采盖世，樽酒一杯无有可共者。

        整个江湖匍匐在你的红袍之下。

        如此七年，你终于遇上了一个可怕的敌手。你们在高楼上缠斗了足足一天一夜，你拼尽全力终于将对手斩于剑下。祸水剑卷了刃，你看在眼里。柔情蜜意招已捉襟见肘，胭脂烫没了雄浑的气机支撑江河日下，不复犀利，你记在心上。岁月如偷儿，你不看不记却也清醒， 曾许天下第一流的豪云气概已渐风蚀雨浸。

        祸不单行，两个月后你发现原来自己已身中奇毒，是那个可怕的敌手身死之前的手笔。你探访名医，得知此毒名为十月散，中毒之人后知后觉时已晚矣，若无他人相助解毒，十个月后必定身消形散。

        你并不大惧。你交游甚广，四海皆知己，亲朋满天下，只是寻一人相助而已，你大可信手拈来。

        你设宴武林豪强，可无一人赴宴。你走访世家门阀，结果他们避而不见。你广发英雄帖，石沉大海，不见一丝消息。你重伤中毒的消息已不胫而走。江湖多薄情，易共甘，难相苦。你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你不信这样的道理会适用于自己的身上。

        又等了一个月，你开始着急了。你终于下定决心，卸了红袍，下了高楼，出了青城。七年一觉江湖梦，赢得世间风流名。

        你退出了江湖，消失在武林中。你进出茶楼，与一个又一个人坐而饮茶。你还在找那个愿意相助你的人。最终，你找到了，你问他的名字。

        他说：“我叫老实人！”

江湖自古多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