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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底色是悲凉——记曾祖母毛氏二三事

生命的底色是悲凉——记曾祖母毛氏二三事

作者: 一树繁华一树春 | 来源:发表于2023-07-18 14:52 被阅读0次

    谨以此文献给中国大地上无数苦命却顽强生活着的妇女。

            曾祖母,我们川北方言称作祖婆,我印象中的祖婆身材瘦弱,面容枯槁,一双手像枯朽的树枝一般饱经风霜,因常年累月不间歇的干着繁重的农活,她的背弯成了一只脱水的虾米。就是这孱弱的背却担负起了一个家庭的重担。

          祖婆常年穿着一身蓝布衣裤,脚上是黑色千层布鞋,几岁的我就能穿祖婆的黑布鞋,而且还很合适。因为祖婆小时候就裹了小脚,但是还未裹成功时,全国上下兴起了劝禁缠足运动,所以祖婆有一双又小又丑的脚。后来想想她当时的处境,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无人再管她,也是缠足未成的又一原因。不过也正靠这双未裹成功的小脚,祖婆走过了自己一生的荆棘小道。

          行路难,难于山,险与水。更在人情反复间。

          曾祖母幼时丧父,家中甚贫,其母带着儿子改嫁,留下年幼的曾祖母无人管护。祖母长到18岁嫁到我家,前十八年在一个封建社会下艰辛讨生活的弱女子经历了什么,于至今日,已无人知晓,更无从考究。但小时候,和邻居老奶奶玩耍摆龙门阵时,从邻居那位老奶奶口中略微了知一二,当时年幼的曾祖母只能跟着婶娘干活讨生活,还是一个孩子的她就要带一大群婶娘更小的孩子们,稍有不慎就是非打即骂。更有几次婶娘因事容不下她,曾祖母被逼得跑到寺庙中度过几个夜晚。曾祖母当时过的苦日子是现在的我无法想象的。

          嫁到我家后又历经公公烂赌,输了家里地皮房子和粮食,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来到家中,搬走了所有的东西和粮食。自此家中立下规矩,子孙后代再也不准碰赌。高祖祖沉迷赌博输掉了家本后,曾祖父母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度日艰难。穷山恶水,地里也刨不出个金娃娃,再加上贫贱夫妻百事哀,婚姻不合。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曾祖母被迫选择只身一人,丢下年幼的孩子,坐船前往陌生的遂宁打工度日,其生活的艰辛和对前路的茫然,可想而知。

          后来听年迈的曾祖母提过,坐船去遂宁的那天,天降大雨,河水猛涨,乌漆麻黑的天空就像要沉下来一般,一路上妖风阵阵,怒风哀嚎。她说当时的情境就像不是坐船去遂宁,而是坐船去往黄泉路上。现在看来,可能当时的天气可能就是曾祖母心境的写照吧!是呀,封建旧社会中,一个孤苦零地的弱女子,无人引路,无人同伴,只身一人,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讨生活,这样的境地和去黄泉路并无太大的差异。就像是黄昏时出海,日落的美好与漫天的晚霞都和她无关,她只晓前路茫茫无依的感觉,路不熟、又远。

          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曾祖父和其弟弟。作为家中大嫂,不仅要照顾公婆还要接济妯娌。曾祖母育有两儿两女,含辛茹苦将孩子们抚养长大。然而老年却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顶梁柱大儿子(我爷爷)去世,祖婆自此再无烧香拜佛,在她看来,菩萨也是无用的,菩萨不保佑好人。

          爷爷去世之后,曾祖母每天每顿吃饭时,她都会提前舀碗饭,再摆双筷子在碗上,把碗放在饭桌上,还要很自然地招呼一声:大猴儿(曾祖母对爷爷的昵称),吃饭啰!该吃饭啰!吃完饭后,收拾碗筷之时,还要再招呼一句:大猴儿,吃完饭了,收碗啰!曾祖母每天每顿给爷爷舀饭,招呼吃饭,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去世。在日落黄昏之时,望着天边的夕阳,她偶然回头对年幼的我说:你爷爷要是投胎转世了的话,今年可能也有4岁了 比现在的你还小三岁呢!

            小时候过年,家里周围到处都是鞭炮声,有时候邻居家里放鞭炮,声音很大,她会赶忙跑来给我说,赶紧把耳朵捂住,小孩子就是怕鞭炮声呢!我立即回嘴说,我才不怕鞭炮声呢,我胆子大,再大的声音都不怕,她会立马打开话匣子说:当时抗日战争,日本鬼子放炮,炮声可大呢,你爷爷当时才六七岁,吓得呆在床上,煮鸡蛋给他吃他都吓得不敢吃呢!你还挺厉害呢,比你爷爷小时候胆子大。家里来客人,饭桌上家人给客人倒酒,曾祖母会笑着指着我说:这丫头也是爷爷去得早,要是爷爷走得晚点的话,可能早就学会了端茶倒酒招呼客人这些应酬。老人的思念无处安放,只有在神神叨叨的举止行为,絮絮叨叨的只言片语中寄托。

          年幼无知的我曾问:祖婆你只生了我爷爷这么一个儿子吗? 曾祖母没有回答。后来才从家人和邻居的只言片语的话语中知道,原来在遥远的新疆,曾祖母还有一个小儿子,我还有一个幺爷爷。曾祖父的弟弟在新疆安顿下来,娶妻多年,却无子嗣,想要一个有血缘的侄儿接替工作并打理家务。在那个工作还可以接班的年代,也可能是为了让小儿子永远地走出这个小山坳,让小儿子有条更好的出路,曾祖母选择让小儿子在十三岁时过继给远在新疆那边的兄弟,不曾想从此却再没见一面。

          那个抱养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看她一眼的孩子,祖母从来没提。无数次,夕阳西下的余辉中,曾祖母倚靠在村口的歪脖树下,斑驳的疏影打在她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深奥的眼神里装满了我读不懂的岁月。她在想什么,当时的我无从知道。现在我却只晓:思往事,惜流芳,最断人肠。

          如此苦命的曾祖母却不信命,有算命先生来算她的命,她拒绝,因为她清醒地知道:“算我的命,保她的命。”

            三寸气在千般使,一日无常万事休。

            后来祖婆走了,变成了一抔黄土。无数次,我曾思考生命的意义,一个人赤裸裸地来到这人世间,最后赤裸裸地离开。中间历经的种种酸甜苦辣,最后都化为虚无。每次我到祖婆的坟前,看到那匹山上密密麻麻的一堆堆凸起的土堆,那些突出的土堆曾经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活着的时候,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挥洒汗水,老死之后,又回归尘土,回馈养育自己的这片土地。

            于是,我无比热爱脚下这片滚烫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演绎了无数的悲欢离合,在这片土地上,寄托了无数人热血的梦想,也正是这片土地实现了了代代人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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