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格奚落地散在学宫正堂地上,加上四角摆放的柚皮散发着甜甜的香味,使得坐在末位的我不禁微微犯起了困。原来以为今日夫子开讲会说特别的内容,没想到他只是随便说一下《春秋》里荀息侍君的故事,然后让我们这些弟子随意辩说。
第一个起身发言的是陈师兄,因为除了在宾客位置上旁听的大师兄韩国公子非,只有他的辈分最大了。陈师兄的发言没什么新意,他复述一下《春秋》里对荀息评价,赞美一下荀息的忠信。接下来的师兄们论述也大都和陈师兄一样。只是话题在轮流的论辩中,渐渐被扩展开了。大家除了赞美荀息的忠信,顺便以夫子的《臣道》篇为据,批评类似苏秦这般以口舌为生,不亲民又不忠君的态臣。
我在乡校的时候,并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论辩。第一次参加,我原本应该觉得很兴奋。可是现在我觉得很无聊,因为大部分人说的只是人云亦云罢了。轮到浮丘伯发言的时候,学宫近半数的师兄都打起了瞌睡,就连韩师兄坐旁的庞季子他也打起瞌睡。
见状,浮丘伯故意咳嗽了几声,然后他扯着嗓子大声言道:“我以为师兄们所言诧异!你们引夫子的《臣道》篇来说苏秦是态臣,因为他的巧言令色蛊惑了齐闵王,以至于齐国败于燕国。而说荀息的时候,却引用《春秋》赞颂他的忠信。夫子在《臣道》篇中说:‘从命而利君谓之顺,从命而不利君谓之谄;逆命而利君谓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谓之篡。’这话的意思是说:遵从君上之命而做有利于君上的事叫顺从;遵从君上之命而做不利于君上的事叫谄媚;违抗君上之命而做有利于君主的事叫做忠诚,违抗君上之命而做不利于君主的事叫做篡夺。荀息明知晋献公舍太子申生,弃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而立公子奚齐为嗣是因为受了骊姬的蛊惑。晋献公死后,荀息守信自己当初对晋献公的承若拥立公子奚齐为国君。一个人不负自己的许诺,可以说是守信。但是荀息明知君上的选择是不对,他还遵从。结果呢,里克弑君,晋国大乱!遵从君命而做不利君上的事情,这叫谄媚。怎么能说忠信!”
浮丘伯的话就像是在一片平静的死水里丢进一块石头,不仅溅起了水花,还引得一片哗然。大家都抖擞了精神,开始七嘴八舌反驳起了浮丘伯。场面一下子变得热闹极了。其中一部分人继续引用夫子的《臣篇》篇,说浮丘伯断章取义。他们认为夫子说得那些顺从君上而做不利君上的事被称谄媚。是说些那些为了保住自己的爵禄而不顾君上利益的人。荀息不应当属于此列,因为荀氏一族没有因为荀息而获利,相反因为荀息支持骊姬子的关系,荀氏一族在惠公、怀公、文公时代一直都很沉寂。
我没有读过的《臣道》篇,从师兄们论辩中,我探析一些内容。这些我并不认同,就像我从开始不认同夫子说苏秦是态臣一样。于是,不知轻重的我,起身先向夫子施了一个大礼,然后又向诸位师兄们鞠了一礼,正声言道:“弟子初入师门,尚未通读过《臣道》篇。从师兄引论中,探得一二。弟子以为此一、二,实则谬也!”
我才刚说一个开头就替代浮丘伯成为众矢之的。陈师兄、韩师兄想要维持一下秩序,他们的声音很快被其他师兄们淹没。浮丘伯顺势挖苦我说:“断章取义都不如,你凭什么议论夫子的观点。真是无知匹夫!”面对这样或者那样的指责和反驳,我的舌头突然有些打结了,口中反复说着我以为,我以为……
这时,夫子开口正声道:“安静!我都快听不清起身辩言者要说什么了。张苍,你继续。”
“我以为《臣道》篇中说‘从命而利君谓之顺,从命而不利君谓之谄;逆命而利君谓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谓之篡。’这话说得不对,而以《臣道》篇来评论荀息则更加不对。遵从君上之命,如果这是臣子可以选择的。那么遵从有遵从的道理,不遵从自然也有不遵从的道理。但是遵从或者不遵从带来的结果,并不是事前完全可以意料的。荀息遵从君命拥立骊姬子奚齐为君的时候,他不可能完全料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若以结果去断论此人之行是顺从,是谄媚,是忠诚,还是篡夺。我认为这种判断方式很片面。我老家有一老叟,他总是爱说晋国的故事给我听,说到智伯的时候,他说智伯是国贼,因为他是晋国之臣,却把君上当作傀儡。事实上,赵魏韩三家何尝不是晋臣,又何尝不是把君上当作傀儡。不同是赵魏韩最后分了晋国成为了诸侯,而智氏则被三家所灭。以结果而论,不过就是以成败而论。以成败而论,结果又可以两说。夫子您说苏秦说是态臣,因为他巧言令色蛊惑齐湣王,导致齐国败于燕国。从这个结果上来看,苏秦于齐可说是态臣。但是对于燕国而言,苏秦又何尝不是一个功臣。我以为判断事物当以公道义理为准,而非以结果为准。夫子,我在乡校的时候,曾经有幸拜读过您的《天伦》篇上面说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想这世上的公道义理应该和日月潜息的自然规律一样是不会因为人的好恶、结果成败而改变的。”
我的话说完了。师兄们都一言不发地瞪着我。他们的眼神像是在说:张苍,这个竖子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恩师。浮丘伯那怒目圆睁的双眸比他们多一份不甘,更像是在说:真是口舌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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