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塞林格的《康涅狄格洲的威格利大叔》,感觉像在拼图,非常烧脑。读着读着,故事大致拼出模样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是在品一杯鸡尾酒,而且喝到最后,竟然有一点酸涩。
可能生活本来就像鸡尾酒一样,或者说鸡尾酒本身就是按照生活的格调去调制的,只不过它的颜色更绚丽,味道更浓烈。而这篇小说也将人物的内心通过看似婆婆妈妈漫无目的地对话、闲聊,渐渐描画出来,让人从最初的不明所以,到最后对她的孤独苦闷感同身受。也许,在现实生活中,你没有办法通过一次闲聊了解一个人,但通过塞林格的这个短篇却可以做到,这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文学作品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这个故事里面的人物比《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多一些,有埃洛伊丝,有玛丽珍,还有埃洛伊丝的女儿拉蒙娜,埃洛伊丝家的女佣,埃洛伊丝的丈夫卢,以及埃洛伊丝念念不忘的前男友沃尔特。人物虽多,但是他们的出现,就好像立体画的构图要素,你需要盯着画面看一段时间,画面的立体层次出现后,你就发现这么多人物都成了立体画的背景,只有埃洛伊丝渐渐凸显出来。而且你看得越久,这立体画就越清晰。
下面,就按照故事的脉络,透过对话来品味它想要传递给我们的滋味吧。
首先出场的就是玛丽珍和埃洛伊丝,这两位大学舍友,共读了大一和大二,但谁都没能读到毕业。大二时,玛丽珍结了婚,埃洛伊丝休了学。仅仅就是这么一点共同点,就这么一点关联,促成了她俩的这次会晤。这次她俩见面,玛丽珍是趁着工作的空挡前来赴约,而会面地点则是这位全职主妇埃洛伊丝的家。
关于她俩这次见面,小说里提到,好像是她俩见面的第三次,而且这次是埃洛伊丝打电话邀请玛丽珍来的。可是因为玛丽珍对这里实在不熟,所以走错了路,迟到了两个小时。
那么埃洛伊丝邀请玛丽珍来自己家干嘛呢?
小说里直观呈现的,除了聊天,就是喝酒,而且,喝酒贯穿始终。她俩从下午三点钟见面开始边喝酒边聊她俩以前熟识的人和事,期间埃洛伊丝还霸道地阻止玛丽珍告辞,一直到晚上七点多钟玛丽珍醉酒睡着,这场聊天都还没有结束。从这点上来看,这个发出邀约的埃洛伊丝,显然是极想找一个人去倾诉,去到过去的记忆里,于是她找到了大学时的舍友,玛丽珍。
如果用说相声的分工来看她俩,那么埃洛伊丝无疑就是重要的逗哏,而玛丽珍责无旁贷地承担了捧哏的角色。通过玛丽珍的捧,我们对埃洛伊丝的了解也逐步加深。
首先,埃洛伊丝和玛丽珍在大学时虽然是舍友,但还不是很亲密。玛丽珍领口戴着的一枚宝石领针,在学校的时候就戴着,可是直到若干年后的这天会面,埃洛伊丝才发现,才知道是她妈妈给她的。
其次,埃洛伊丝现在心变硬了。用玛丽珍的原话说,就是心硬得就跟铁钉似的。玛丽珍是通过这件事得出结论的。玛丽珍聊起瓦丁,说瓦丁博士死了,她死的时候只剩下六十二磅。我换算了一下也吓了一跳,原来六十二磅也就五十六斤多一点。一个成年人,临终体重竟然是这个数字,真不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对此,埃洛伊丝却说,“这也没什么。”
再有,埃洛伊丝的女儿很古怪。作为这幅立体画的一个重要背景元素,埃洛伊丝的女儿拉蒙娜在这两位旧友聊天时出现了。拉蒙娜没有同龄的玩伴,她给自己臆想了一个看不见的朋友杰米,埃洛伊丝称之为拉蒙娜的小情人。拉蒙娜创造出来的这个杰米与自己的境遇恰好相反,拉蒙娜有父母而小吉米没有,拉蒙娜脸上有雀斑,所以吉米没有。拉蒙娜没有剑所以吉米有。
拉蒙娜从外面回来,可能想要找她妈妈,却发现妈妈有客人。拉蒙娜和玛丽珍说了几句话,又要出去玩。短短的一番问答中,埃洛伊丝竟当着玛丽珍的面,对拉蒙娜斥责了好几次,“不许挖鼻孔”,“不许挠痒痒”,“站着不许晃”,“站直了”……从埃洛伊丝对拉蒙娜的态度可以猜得出,她对这个女儿严厉而非温柔,粗暴多于疼爱。所以拉蒙娜又出去玩,回来时她平静地说,她的小玩伴吉米被车压死了,而且没有一点点的悲伤的情绪。
拉蒙娜就像冰山一角,从她身上可以反观出埃洛伊丝并没有给予孩子温暖和关爱。所以在冰冷疏离这一点上,拉蒙娜几乎和她妈妈埃洛伊丝的外在表现一样。
对女儿如此冷淡,那么,埃洛伊丝对丈夫又如何呢?
卢来电话请她开车接自己回家。可是埃洛伊丝则建议他找别人,实在不行就走回家,还强调,自己没有搞笑。
那么,埃洛伊丝的心为什么变得这么硬?她把大学时的舍友,后来也不是很熟,连家门都认错的玛丽珍,叫来陪着她喝酒聊天,还硬逼着她给老板说她死了,不准离开,两个人从下午三点钟一直喝酒喝到晚上的七点钟那么久,是为什么?
从埃洛伊丝对女儿和丈夫的态度可以看出,埃洛伊丝对家庭不满,对家人感情淡薄,但小说最后写道她哭了,她说她以前是个好女孩。显然,她也憋了一肚子里的苦水,深感苦闷和孤独。换句话说,她的婚姻不幸福,她对自己也不满意。
那么,埃洛伊丝究竟经历了什么?
读塞林格的这个短篇,感觉可以用读史记的方法,也就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作者自己的文字里找到答案。从两人的谈话不难发现,她们都有过痛苦的情感经历。玛丽珍大二结婚,婚姻仅维持三个月,其中有两个月她的丈夫在坐牢。而埃洛伊丝喜欢一个叫做沃尔特的爱说俏皮话的大兵,这大兵让埃洛伊丝度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日子。可是那个沃尔特死了,埃洛伊丝开始用放纵来麻痹自己,她在宿舍电梯里和一个大兵鬼混被大学开除。她和卢结婚后却发现卢根本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卢说他喜欢看简奥斯丁的作品,可是埃洛伊丝发现,卢没有读过一本奥斯丁的书。埃洛伊丝可能和卢提过已故的沃尔特,可是这招致了卢的猜忌,因为埃洛伊丝告诫玛丽珍,“如果你有一天再结婚,什么事也别告诉你的丈夫。要是你告诉他们你认识一个风趣的男孩,你得告诉他们不过是那类爱招摇买弄的角色,或者是精得过了头。如果你不这么说,他们会逮着每一次机会拿这个可怜的男孩来敲打你的。”
正是基于对丈夫的失望,埃洛伊丝对待长相随她爸爸的女儿也常常简单粗暴,可是她发泄过后又会后悔。她前去探看睡着的拉蒙娜,给她把床上的毯子往里掖了掖,当她发现拉蒙娜哭了好一会儿,她吻了自己的宝贝,还把孩子眼前的头发撩开,她甚至把拉蒙娜的眼镜贴在自己脸颊上哭泣。
我们把这个故事层层剥茧,一层一层地分析之后,一个落寞失意,靠酒精和回忆来打发日子的家庭主妇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了。
读这个短篇不难发现,女孩们遇到的男孩都和当兵的脱不了干系。玛丽珍大二结婚,丈夫是位空军学校的学员。因为用刀子捅了一位宪兵而坐牢。埃洛伊丝喜欢的男孩沃尔特是个爱说俏皮话的大兵,埃洛伊丝被学校开除也因为大兵,而且埃洛伊丝的丈夫似乎也和当兵有点关系,埃洛伊丝让他徒步回家时说,你们可以组成一个连队,喊着一二三四走回来。为什么有这么多当兵的?
按照年份再去考察才发现,当时是1942年,二战时期。战争改变了姑娘们的生活,也改变了她们的家庭。埃洛伊丝虽然身处婚姻家庭之中,但她心心念念的,还是曾经的美好,那个爱说俏皮话总是能让她开心的沃尔特,那个把她扭伤的脚腕戏称为威格利大叔的男孩。
最后再看看康涅狄格州。康涅狄格州(Connecticut),美国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6个州之一,也是新英格兰区域中最偏南的一州。换句话说,康涅狄格州的威格利大叔讲的就是二战期间深受战争创伤的一位失意妻子,讲了她心情苦闷兼情感孤独的一个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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