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和镇

作者: 野生川 | 来源:发表于2017-09-26 21:46 被阅读0次
    花和镇

    二:慕名而来的春虫         

            她站在门前的台基上看着牌匾。   

            花和老中医,漆金的楠木,此时才味出牌匾里爹娘对她浓郁的爱意,她的名字和小镇一样,温婉的南方小调,念起来有说不出的软糯,美而不迫人,丝丝入侵。     

            花和刚从镇上去买了一些吃食,米糖,武大郎饼,花记早餐的莲蓉包, 她跨进去,拎着一堆的吃食,二进式的砖木结构的房子,前院做了诊所,后院藏满了花和一家的生活,花和习惯性的走进诊所看爹给病人号脉,看娘在台柜后面抓药,那些小小的格子间盛着中药,它们被拆成几截放在铁盘上分成几剂,用白色的塑料袋装给病人,它们会被慢火细细炆熬,它们在药罐里凄厉的尖叫,血骨趁入水里,眼泪又苦又涩,把一生集的月光夜露熬出本性的味,它们死前多么痛苦,所以中药苦,一定要让喝的人的脸拧成皱巴巴的一团。     

            花和照例进去瞅一眼,这一眼不好了,这一眼让她身子一顿,这一眼不动了,清朗的眉眼,挺拔的鼻,桃粉的唇饱满亮,春日的光细细的描摹着,勾勒着,多么好看的,还有地上的影,花和看见一棵云杉,花和心里问,他是谁,他是谁。爹此时看见怔愣在门槛上的花和喊了一声,花和,你杵在那做什么。花和被这一声惊了一下,云杉也顺着这声爬山花和,笑了。花和不敢触及那温润的目光,慌乱的垂下眼帘,低快地应了爹一声,没,我回房了。音没落完,人就没影了。奔进后院花和走在石板路上,一件月白的棉布长裙轻盈如燕,露出一小截的白嫩,像藕一样裹在手工缝制的布鞋里,踩地无声,花和小心翼翼的捧着那跳踏的心跳。她看了看瓦檐,走到石桌前坐定,手指无意识的摸划,想着刚才俊秀男子的样子,细细咂摸,咂摸,不知名的情愫袅袅而起,花和嗅了下萦绕在周身的香味,那香从深春里溢出来。     

            午饭期间,爹跟娘说起那个男子,是从国外飞过来的,带着病重的父亲转向中医疗法,花和插了一句说,什么病?爹。爹唏嘘,再生障碍性贫血,棘手,棘手,真棘手。爹连说了三次,花和突然沉默,心一沉,那个病她看过,在医书上,骨髓造血功能障碍而产生的一种进行性贫血。花和印象深,原是她自己也贫血,对于这方面就上了心,爹开了一个补血养身的方子,每天用药锅给她熬着,常年侵染中药,花和觉得他们这一家子都有了药气。突然的,花和脸一苦皱,嘴里逸出一个痛的呻吟词,娘问,这是怎么?花和说,咬到舌头了。花娘笑说,这顿顿有肉的,还想吃肉。爹也笑了。   

            过了晌午,花和从房里搬出一张躺椅,一个四角方凳摆上一碟奶油瓜子,一杯枸杞泡红枣,消磨起光阴来,书斑驳陈旧,黏了些污渍,花和没在意,翻找着有关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内容,折了边。青空湛湛,惠风和煦,花和看的入神,鬓角几缕碎发泛出金色的光泽。小镇这个时候静悄悄的,偶有狗吠,花猫灵巧地跃上一个屋檐,姿态高雅的沿着屋脊迈步,再纵身一跃,小小的一团影一闪不见踪迹。     

            后院的空气清爽,催迷的气息涌进花和小巧的鼻子里,花和躺在竹椅上,睡意像一团蛛网罩上来,花和睡着了,她睡着了。隐约间似乎有个挺拔的黑影遮住了阳光,静静的注视着她,又看向方凳上的书,瓜子,茶,若有所思。一个男子俯身下来,花和闭紧了双目,再睁眼,花和身穿月白旗袍坐在雕花木椅上,面前是那个男子,她伸出手在他手腕处号脉,边说,舌头,又查看了眼睛,问,平时可有哪里不舒服?男子答话,就是难以入睡,坐立不安,心绪躁闷。花和努力回想梳理,突然发现她不知道这是患了什么病,她焦灼地额上渗出薄汗,朝里屋切切地喊,爹,爹,什么病,他是什么病。空无人应,花和眼都逼红了,那男子却忽然微笑说,是害了相思病。花和猛然睁大眼睛,相思病,相思病,害了相思病?眼睛就直直的睁开,还是在躺椅上,石桌旁那棵桃花仍旧像少女娇嫩的身子,花和的心悸动的跳上跳下,她坐着回味他温文的笑,呈现出一副醉态的酡红。     

            暗绿绣眼在竹枝上叫了一声,这声落在花和的耳朵里有了叫好的味道,因为,因为男子要在她家借住,花和忍不住在青石板上一块一块的跳起来,像一只蟋蟀一样,一蹦一蹦的,后山那片竹林传来一声鸟叫,她弯了眉眼笑说,你是在为我叫好吗?又一声鸟叫回应她,花和的眼里烟似的蔓出绿波。娘刚好走进来瞥见女儿如此姿态,好笑道,有什么值得开心的。花和敛起嘴唇,抿出一条笑意答话,没,娘,她见娘手里一缎藕荷色的雪纺面料,又问,娘,你是要去王叔那做衣吗?花和柔软的手指捏起面料,玫红的嘴唇开合说,娘,这面料好舒服,我也跟着你去王叔家。娘说,原就是来喊你一道和我去,给你做身换季的衣服。两人走过一段青石板路,过一座木桥,走过一段青石板路,在巷子里左拐右绕进入一家门面老旧的砖木房,屋子里挂着满目的成品,半成品衣,裁剪的布料堆在一 处,瓷砖上零散许多丝线,废布,花和和娘进去时,王叔正在裁一块布,王叔是老手艺,做工细致,女儿的加盟使得王叔的制衣铺一时间大受妇女,年轻女子的光顾,生意兴隆。王叔的女儿阿清姐给花和量身,皮尺搁在胸前和臀上时,花和有些别扭,手绞在一块,目光闪烁。阿清姐带着一抹了然的笑意看花和一眼,有点安抚的意味。量完身,阿清姐记上测量数据,盯着数据看了一会,笑了,说,真是好身段。阿清姐突然伸手在花和的腰身上摸了一把,花和受到惊吓,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又说,啧啧啧,天生穿旗袍的好身段。花和局促的笑笑,娘在这话下也把目光顺过来打量花和,继而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这让花和浑身不自在。她说,娘,我出去等你。花和走出去站在门外,抬头凝望青空一会儿,翘檐结住一颗钻,她等好会儿,等那颗钻石落到她掬起的双手上,瞬间清凉,花和微笑起来,然后和唠嗑完的娘慢慢朝家踱去。     

            是半披着黄昏入门的,娘中途遇到梅二婶两人闲聊住,花和觉得无趣就先离开,她走得很慢,她享受此刻,三月的风,路过一个红砖房,金银花像一件蓬蓬裙热烈的簇围着,蔓与蔓互相缠绕,花瓣像金线。花和记得《本草纲目》里,金银花另有别名,忍冬。三月的风,行至火红的花树下,马缨花撕开红,沸沸的蒸洒着,花和顿时就像穿了一身嫁衣,她印染成四个字, 活色生香。花和阖上眼眸,岁月和当下在眼皮上跃动。那些花就这么端着,开在枝上,尚鲜,花枝俏呀,像一个矜持的少女,矜持的拉着心底奔流的绿波,起了河纹,也不认,只冒红了耳朵,羞透了脸颊,低眉抿口间全是婷袅之姿。花和在一片苍翠叶上发现了一只青虫,她的笑在这只青虫的背上跳跃着,花和口咬上这朵笑,对着缓慢挪动,一拱一拱的虫子轻轻说,你这只春虫从哪来的。青虫无声的看了一眼头顶明媚的女子,继续拱动着软软的身子,一寸一寸挪移。   

            夜里月光白似露,像一匹上好的丝绸盖在床上,花和翻了几个身,澄澈的眸子睁看雕花窗子,莫名想到那只拱动的青虫,好像钻入心底,阿清姐的娇笑的话也在夜里显露出来,真是好身段。花和觉得自己不一样了,她变了,至少不再是以前的花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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