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忍的女人

英姐对最近年轻人的工作态度很不满。她和新来的丽丽正在为一栋重建的别墅做绿化设计，不到一小时，丽丽就开始老调重弹：“真羡慕这栋别墅的女主人。什么也不用干，只需要坐在楼顶喝茶，就能享受这么漂亮的景致。以前我来的时候就在想，这辈子说什么也要嫁个有钱人。”

英姐重重地哼一声，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教育下年轻人：“说起来，这栋别墅的女主人以前还是我同事呢。”

丽丽一下子来了兴趣，大眼睛蹬得溜圆。

英姐带着自豪的神气开始了讲述：

“她可不像你想的那样，靠着张漂亮的脸就找到了现在的老公。她叫小谨，从前是个苦命人，能有今天，一半是运气，另一半还得亏她为人善良、性格坚忍。小谨爸爸是个酒棍，没日没夜地喝酒，喝醉了就闹事，打人。结果在快退休的时候闯了大祸，丢了工作。当时小谨还没上班呢，一家三口就指着小谨妈妈打零工维持生计。你以为这样小谨爸就会改过自新，戒酒了吧?哼，他才不，反而喝得更凶了。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也很快耗光，她爸竟然借钱也要喝酒。”

“小谨刚来咱公司时，人人都夸，聪明，勤快，嘴甜。那会儿可没几个大学生愿意进清洁公司，挣得是不少，但说出去不好听啊！没啥技术含量，就打扫卫生、下苦力。哪像现在，五花八门的仪器，还得用电脑分析啥数据，看着都眼晕。咳……扯远了……总之，以小谨的学历和工作态度，好好干以后铁定进管理层，要不是她那酒鬼老爸的话。”

“那年快年终的时候，小谨爸闯进公司财务处，说要代小谨领她的年终奖金。财务不答应，他就大吵大闹，还把文件撒得满地都是，最后小谨赶来，哭着求着，奉上钱包才把他请走。这么一闹，公司上下议论纷纷，小谨大半年都抬不起头，原本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也提了分手。唉，摊上这种爹，真是可怜！”

说到心酸处，英姐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抬手抹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丽丽似乎也被小谨的故事所感染，眉心微皱，满眼同情。英姐清清嗓子，讲起来更加有劲。

“后来小谨爸还来过几回，都得拿到钱才肯走。小谨在公司里也一直低着头做人，但再怎么兢兢业业工作也没有被提拔过。后来，她那酒鬼老爹总算死了，喝醉了跌进河里淹死。简直大快人心。小谨很快结了婚。男方叫阿明，比她还小两岁，做汽车销售，长得也端正。结婚刚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几年可幸福了，逢人都带着笑。可惜好景不长，孩子上小学的时候，阿明迷上了赌博。赌哪是能沾的啊？可比喝酒可怕多了，不多会儿家底就被他输了个精光，还欠了债。小谨只得出去找兼职，公司知道她家里状况，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小谨这边累死累活、节衣缩食，阿明却完全不领情，转身就勾搭上一个叫荣华的有钱人太太。悄悄告诉你啊，就是这栋别墅当年那位。”

“这位荣华，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可害惨了小谨一家。她花天酒地，好吃滥赌，凭的是她老公有足够的钱任她挥霍；阿明那点工资，跟着她胡闹，没两天就入不敷出了，偶尔还偷小谨偷偷攒下的钱，完全不顾家里人死活。”

“那段时间，全靠小谨一个人照顾儿子和老母亲，还要应付成天上门催债的人。她本来就瘦，那会儿更是瘦得快没形儿了。本来我们这辈人，一向劝和不劝离。可最后连我们都忍不住劝小谨，要不离婚吧？但小谨说不，为了儿子，怎么都得坚持下去，至少等他考上大学吧。我主动说要借钱给她，她也坚持不肯，说家里状况不安定，怕万一还不上给我添麻烦。真是，多让人心疼的好姑娘！”

“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您还记得！”别墅的女主人，也就是英姐故事中的女主角小谨，端着红茶和新鲜烘焙的点心，笑吟吟地走过来。她穿着浅灰色、款式简洁的衣裙，身材瘦削，气质高雅。丽丽几乎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英姐激动得眼角泛起了泪花。

短暂地寒暄过后，小谨请英姐和丽丽以客人身份休息品茶，自己则去料理剩余事宜。英姐目送小谨离开，重拾话头。

“所谓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阿明乱来了两三年，他的报应就到了。那天，他正跟荣华在别墅里鬼混，突然荣华老公回来了。阿明吓得衣服都没穿好，急慌慌地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没想到窗户下面竟有块碎玻璃，狠狠扎进阿明脚里，他差点没疼晕过去。偏偏祸不单行，看家的猎狗发现了他，是只叫什么威的大狗，可凶狠了，狂吠着扑上去。阿明小时候被狗咬过，本来就怕狗，这下慌不择路地跳进湖里。本来水性就不怎样，脚又受了伤，好容易游到半路回头一看，狗在后面紧跟着呢。结果你肯定知道，毕竟都上了头条新闻。阿明死在了湖里，也不知道是淹死的还是被吓死的。”

“虽然说死人坏话有点不厚道，但得知这消息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阿明死得好。小谨总算解脱了。不得不说，小谨真是个好姑娘。这么大的丑事，连阿明父母都觉得脸上无光，她还坚持给阿明正经地办了丧事。那之后，小谨就转了运。她们一家三口齐心协力还了债，母慈子孝的。再后来，那座别墅的男主人王先生出现了。本来嘛，人是在别墅死的，他少不了要跟被害人家属见面。估计像小谨这么好的姑娘，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离婚之后，立刻就对小谨展开追求。一开始小谨还不愿意，但不就小谨母亲生了病，王先生得知立刻出马，将她转到最好的病房，请最好的主治医生。然后因为阿明的丑事，小谨儿子在学校被欺负，又是王先生仗义地站出来，稍微使点手段，学校就立刻惩罚了欺负人的坏孩子。经过这么一波三折，王先生终于俘获小谨的芳心。”

“所以啊，”英姐总结道，“人家的幸福生活也都不是轻轻松松就得来的。你想想，小谨要是像有些人那样，稍微吃点苦就坚持不下去了，哪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呢？”

故事说完，英姐自己都感动得不行。但这一番苦口婆心却并没有换来预想的效果。丽丽看出她的不满，露出安抚的微笑：“我也想起一个故事，想跟英姐聊聊。”

“某个暑假的某天，我突发奇想决定去某个富人别墅聚集的山上写生。上午十点，我沿着盘山公路开始往上走。那条路很陡，而且没有人行道，我只好尽量贴在车道最右侧，偶尔有豪车呼啸而过，吓出我一身冷汗。就这样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达山顶。我一眼就看到了那片湖，阳光下，粼粼水波泛着比钻石还要耀眼的光。我立刻奔向它，忘记了疲劳和满身黏腻的汗水，就像沙漠中的旅人奔向绿洲。但我没法到达我的绿洲。那片湖属于一个极大的庭院，差不多两、三个足球场的面积。庭院东、西、北三面都有围栏，南面则由那片湖充当天然的保护墙，如果从高空俯瞰的话，整个庭院就像一个半嵌入山体的酒杯。为了找寻合适的写生地点，我绕着山顶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一个稍远的、能看见别墅和几乎整片湖的地方安顿下来。我专注于画笔，几个小时一晃就过去。天空变成橙红色的时候，一个高瘦的女人出现在我视野的边缘。她沿着围栏慢慢走过来，起初我以为是别墅的主人要驱赶我这个不速之客，但等了一会才发现，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围栏的另一边。几十秒后，庭院内某个地方突然爆发出一阵低沉凶狠的狗吠，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连附近人家的狗也被惊动，一起狂吠起来。我当即吓得落荒而逃。”

“说来惭愧，虽然我胆子很小，但却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那天目睹的奇怪事件始终萦绕心头，于是几天后，我鼓起勇气再次前往。这一次，狗吠声响起后不大十秒，一个中年男人及时出现并制止了它。随后他打开大门，竟颇为绅士地将肇事的女人请了进去。十几分钟后，两人一起走出别墅，在庭院中边散步边聊天，最后停在别墅靠近湖的那一侧，女人指着墙上的攀缘植物说着什么，男人则微笑着不断点头。见此场景，虽然我对那天所见仍有疑虑，但考虑到两人很可能是朋友，再奇怪的事也可以解释为朋友间无聊的玩笑。本来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今天我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假如那个女人有一个花心、不顾家、坏事做尽的老公。某一天，她发现了老公和情妇的约会地点，就是我看到的那栋别墅。她非常痛苦，但却不愿离婚。然后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因为醉酒事故而死，周围人都说是天罚。如果对丈夫的天罚却迟迟不到。她决定采取些措施。一种不会让人产生负罪感但效果难以预料的措施，然后静静等待上天的安排。经过多天的观察，她发现了三件重要的事：一是那家养了一条凶猛的大型犬，常常被拴在大门口的狗舍旁；二是男主人经常不在家，但他一回家就习惯放开狗链；三是别墅南边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湖下面的峭壁上生长着很多可供攀爬的树。”

“她开始考虑，如果某一天，她那丈夫在偷情时，别墅的男主人回来了，偷情男女必定慌张不已，女人唆使男人先从二楼窗户跳下，再寻找机会溜走。但如果窗户下面正好有几颗钉子或者其他利器，男人运气不好的话，一跳下去就可能被划伤脚，无法动弹。此时察觉到动静的大型犬及时赶到。但女人又想，有钱人家的狗可能经过训练，看到生人也不一定动武，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比如时不时地用沾了男人气味的东西去激怒甚至攻击那条狗。当获得自由的狗见到带有浓烈的讨厌气息的男人时，多半怒不可遏地直接扑上去。而男人由于小时候被狗咬伤，本来就对狗有心理阴影，此时必然被吓得魂不附体，慌不择路地跳入湖中，妄想利用峭壁上的树逃走。但别忘了，狗可是会游泳的。男人的结局自然不难想象。”

“打定主意后，女人开始实施她的计划。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中途可能遇见各种阻碍。比如某一次，她还未走到围栏前，狗就嗅到了她的气息，开始狂吠，并且惊动了刚到家的男主人，但她只要谎称在附近散步时被庭院所吸引，不自觉地靠近，想必男主人也不会怀疑，毕竟那是他自傲的庭院。运气好的话，男主人甚至会邀请她进去做客，以表达歉意，顺便也有了更多做手脚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不过，这个故事的女主人公，也有着超乎常人的忍耐力，而且坚持到最后获得成功。”丽丽歪头看向英姐，莞尔一笑，“所以呀，我也相信，坚持的人会有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