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乡往事(青春记忆)

作者: 简书作者木瓜 | 来源:发表于2017-11-18 21:20 被阅读22次

    2015年,陆陆续续写了一些回忆性的文章,多是童年时候的事。接下来是记述一些从少年到青年时候的事。

    ——我在家中是老三,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两个姐姐都结婚早。大姐是我下学那年出的嫁,二姐又隔了一年,也出嫁走了。我在家一气呆了十年。

    现在想想,真可怕,这十年几乎耗去了我整个的青春。

    那时我母亲和我父亲成天打架。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能吵起来。今天该买种子了,明天该种地头了,我母亲就唠叨,我父亲就火刺刺地说:你不去买么?!你不去种么?!其实这事真应该是我父亲去弄,他这样说纯粹是讲横理。我母亲在家操心很多,鸡狗鹅鸭,一家子的吃穿洗涮,都是她操持。庄稼弄到家我父亲基本上就不管了,主要的任务就落在我母亲身上了。用我母亲的话说就是:“哪里她不戳戳(收拾的意思)哪里就得瞎!”——她是个过日子急的人。看到别人的地头种上都发芽了,她自然着急。但我父亲脾气非常暴躁,只要我母亲一说,那就肯定干仗。我常想是不是他的血液里天生就带着暴躁的基因?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和老婆这么斤斤计较?可那时我不懂,也埋怨母亲絮叨,少说不说不就打不起来了?现在自己也顶家过日子,想想她那时真是不容易。

    其实那时我也着急,为什么总落在别人后边呢?我十分羡慕跟我一个特别好的同学家,她爹娘从不吵架,地里总是比我们收完得早。

    其实他俩吵架的原因很多,有时因为大事有时也因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我母亲姊妹很多,小舅和小姨那时过得都不好。小舅盖房子,把我家拆房子剩的石头都拉去使了,过后也不提,我父亲想要又开不了口,不要还不舍得,就生闷气。小姨家过得更穷,三个孩子罚了两个——老大是男孩,老二是女孩。老二就挨罚了,她还再得生个老三!……真是让人无奈又服气。连我母亲和我姥爷都不同意她这样做,说她“打胡谱”,但她毫不理会。——打这胡谱的人不光她,我二姥爷家的两个姨也每人仨孩子,我其中一个姨夫还在教委吃“国家粮”。巧的是还都是俩儿子一个闺女,我的天,真是让人服服在地!我这些叔伯姨家日子过得都还好,一个是“正式工”一个在青岛做生意。

    我亲姨家不行。她结婚分到一处破房子,都坍塌得不敢住了,好不容易大家帮着盖起一趟屋,窗是用薄膜封着,门口用门帘挡着,好多年以后才安上门窗。

    她家里没养牲口,用着使就到我家牵。有时候就免不了连人加车一块借。借就借吧,我那个姨夫也不会办事:用了一上午都大晌天了,他把牲口送过来了,下午还接着使你就扔个草在那边喂喂就行了呗,这样来回一折腾喂都没功夫!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没心眼。(我母亲却说他心眼太多)父亲又很生气,朝着母亲“疯”。母亲这人,十分袒护自己姊妹,豁出去和自己男人反脸也惯着姊妹。其实我小姨和小舅根本不知道已给我们添了那么多麻烦。

    我大姐最看不惯小舅小姨的做法。有一次她被叫回来处理“官司”,终于爆发了。我们姊妹几个从来没和谁吵过架骂过谁,但她这一次竟当着母亲的面骂开了小姨,她站在梧桐树下,气得直哆嗦,她那时已经怀孕,我有点害怕。觉得父母怎么这样不成熟,一点不象父母的样子。不应该呵护自己的孩子么?却反而让孩子为他们担心!连怀孕了都得不到关照。

    母亲当时把大姐数落得哭了,后来小姨知道了把小姨也得罪了。那几年小姨每每需要提大姐的名字时都叫得特别狠。

    大姐还顶撞过小姨一次:弟弟结婚那天,大家正出出进进忙乱之时,小姨忽然在厢房里哭了。母亲很诧异地问她,她才说这么高兴的事应该让姥姥来啊,她难受怎么不叫呢!母亲其实是忙糊涂了,结婚的俗礼太多了,千头万样,只想着不要丢面子,把亲戚朋友一窝党快照顾好,考虑不到那么周全,就把自己的老娘忘了。小姨这一说,她也后悔难过起来。外面宾客盈欢,两人在屋里长嘘短叹,大姐看不下去道小姨:“想到了不早说么?你操心去拉来也行啊!”她很不满,真是,做为姊妹不帮着忙活,打谱,净添乱!有那个心早提啊!母亲是真顾不上了,姥姥偏瘫,行动不便,来了需要有人上心照顾。大姐这一顿抢白,把小姨呛得说不上话来。

    这些大人有时全都是孩子脾气。孩子也只好自己懵懵懂懂摸索着长大。

    我能理解大姐。她婚前在一墙之隔的砖瓦厂上班,父母一吵架,砖瓦厂伙房的人都先听到了,那个刘顺卿就过来喊她:云儿快家去看看!你父母又打起来了!她觉得又惊又愧。还有一次,姐姐的同事住在我们家,半夜忽然听到父母打起来,她砸不开门,只得爬墙过来劝架。

    真丢人哦!她说。

    父母打仗这事让我们这些孩子很自卑,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我觉得即使找婆家,人家听说老的光打仗人家也是不愿中的。他们会觉得这户人家事事太多。

    我弄不明白谁对谁错。一吵起来,说谁谁不服,都觉得我在偏袒对方。最后我干脆走开不管,母亲又说我心硬。

    我那时大概真是心硬,有时候暗恨既然打成这样,何不离婚!我为自己竟能生出这种念头惊讶。

    但是,日子就这样反反复复没有任何好转。我很希望家里来客人,他们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打架,每当有人规劝父亲的时候,他也唯唯称是,很是谦逊悔过的意思。其实这都是假象,那种坏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就象周期性复发的病。

    但他留给别人的印象却是刚正和气的。他只是和自己人过不去。酒是很多男人衷情的东西,他也爱喝,十分爱,用我母亲的话说就是:象蚊子见了血似的,而且逢喝必醉。邻居请他帮忙就管他一顿酒。喝了酒自家的活却耽误了。

    这种日子实在太沉闷了。我渐渐学会了逃避:整天整天地泡在地里,拼命干活,空旷的田野里很多时候没几个人,身边只有庄稼。脑子可以任马由缰胡思乱想,嘴巴也不须说话。累到精疲力尽,回家倒头就睡着了。在家的时候,我也是吃完饭就躲到自己屋里,基本不与陌生人交往。而且陷得越深,我越是对换一个新环境充满恐惧。

    农闲的时候,我会去找一点临时工作。但我显得麻木而迟钝。

    八十年代末,玛钢厂是镇上唯一的厂子。没有熟人是进不去的。叔叔是镇上电影院的筹建者,资深放映员,吹拉弹唱无所不通,也算是小镇文化事业的领军人物,小镇上的名人。因为以前是下到每个村放映,所以有人不知道乡长、书记是谁,但老老少少没有人不知道乐楠是谁。看着叔叔的面子,我得以进了镇上的玛钢厂。

    我被分到和厂里领导有些亲戚关系的女人一个小车间,用高速旋转的砂轮机打磨那些铸造出来的零件。这活没多少技术,但有一点危险,干时要千万小心拿住,拿不牢的话磨到手会一下子磨到骨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时间长了多数人都会受点伤,我右手食指的指头肚有次被带着指甲盖齐齐磨去小半块。

    虽然这样,我还是愿意呆在这里。因为在这里年领最小,阿姨们待我很不错。管事的小杨也很和气。但不久后我就被分到了铸造大车间,和一帮精壮的男工女工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这里活不够干还是那边需要人的原因,我没想过这些。反正如果需要一个人离开的话那肯定是我。那几个阿姨都是主任或者师傅们的家属,而小杨是厂长夫人的亲侄子,他是我在这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了。

    大车间里的人很多。男工们干翻砂。开炉的时候,每个人端一把很重的铸着长柄的铁舀子,飞跑着把融化了的通红的铁水浇到埋在砂土的模具里。女工们要抢在男工们前面,用铁勾子把一块块压铁从铸好的模具上拿到还没有浇铸的上边去。铁水落到砂土上,腾起一股股白烟,砂土被熥得热乎乎的,象刚炒出来似的。整个车间热气腾腾。男工们都穿着单衣,还是汗流浃背。锅炉在室外,火焰噬人,铁水透着瑰丽的诱人的光泽,象一个戴着美人假面的魔鬼,无情地炙烤着,象在和这些血肉之躯较劲。

    大家配合默契,紧张而有序,这是容不得任何人懈怠的活。脚底的鞋子不时会踏上滴落的铁水,吱啦一声,鞋底瞬间就会被烫破一个洞。要是掉在皮肤上,皮肉直接就烫熟了。

    这种粗狂和原始的冶炼技术,十八九岁的我竟然能亲历,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不喜欢这些。但我只是麻木地顺从外面这个世界强加给我的一切。并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选择。跟着浇铁水拎压铁并不是让我特别讨厌的活,我喜欢那种紧张节奏下的齐心协力和高效专注。

    令我恐惧和讨厌的是在室外跟着熔化铁水的冶炼炉上料。

    炼铁炉有四五米高,旁边是一架窄窄的铁梯子,我们用篮子装着废铁,送到炉顶上去。开炉都是在晚上,冬天天空时常会毫无征兆地飘起雪花,冰凉的铁梯子在脚底打滑,拎一筐沉甸甸的废铁往上爬对我来说是很费劲的一件事,我也很怕一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去。

    而别人更担心的是锅炉在连续的高温下是不是会爆炸。

    锅炉没爆炸。但是冶炼炉管放铁水的李树林烫伤了。他用很长的勾子捅那些煤块和没正在熔化的铁块,有个工人脚下一滑,几乎把一勺子铁水浇到了他腿上,那儿的皮肤全烫烂了。

    我是小毛病,不是烫伤也不是摔倒骨折,是手指出问题了。

    起先是右手的两个指头肿了起来,又热又疼。后来一跳一跳地疼,觉都睡不好了。(其实开始吃点消炎药也许就好了。但那时没药也没人懂。)医生是我大姐的叔公公,从新疆部队专业回来的军医。他在我们镇上骨伤科是数一数二的好医生,深得大家的信任。他没给我开口服的药,而是拿药棉消消毒,直接用剪刀剪破皮肤,拿镊子剔除了化脓的坏肉,夹着药棉在伤口处来回很用力地地研磨清洗,洗完后他用一团药布塞进伤口里,再从外面包扎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需要这么用力去刮。我疼得额头出汗,嘴里直冒冷气。

    这之后的几天,我每天都得去换一次药。

    他把沾着血水的纱布撕开,拽出洞口里的纱布,又照前一天那样蘸着药水在里边旋转着清洗……

    “你可能是让铁扎着了,过敏……”他说,可我并没有记得让铁扎伤过。但车间的砂里全是铁屑那是真的。

    不“起火”的时候,男工们把铸件从砂里起出来,送到加工车间,我们几个女工就做模具:把粘土倒进模子里,用手一点点压实,再一个个磕出来。

    可是我的手不敢干活。右手刚好,左手的小指头又犯了和那两个了同样的毛病。

    这次我再也不想去医院了。我烧了一根针,把红肿白头的地方刺破,挤出脓水。慢慢地竟也好了。

    整整一个月半,这几个指头才陆陆续续全好了。

    我生命里第一次打工生涯总共维持了三个月,却有一半时间在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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