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像小黑点一般嵌在夜幕里,星星在空中跳来跳去,像微烤的面包上融化的黄油,月亮圆滚滚的,任由星星肆意胡闹。一束光打来,把我们映得清清楚楚,像绘本里描边的人物,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夹杂着,铺天盖地而来。“你们去哪儿了!”母亲焦灼的问。“唉,回去再说吧。”
父亲发了话,我靠在母亲肩上,看着早已哭成泪人的弟弟,暗暗地回味。
这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走",我轻声地对弟弟说,生怕吵醒另一侧酣睡的奶奶。见他睡眼惺忪,毫无醒意,我又凑到他耳边捏着嗓子说了句“喂”。这一吓可不得了,他几乎是要跳起来,蹬上鞋,呈百米赛跑的预备姿势。我则乐呵呵地看着他滑稽的动作,憋笑着。他醒过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打开铁门,像离弦的箭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奔到铁路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头凉凉的,又有些发咸,好似吞吐着风一般。
我们的计划由来已久,那绵延不断的铁轨,像一条棕红色大蛇,绕啊绕啊,把我们的家,学校围住了,锁住了。轰隆隆的,火车来了,哐当哐当哐当,连小贩的叫买声也被湮没。世界只剩下了刺耳的响声。一节节车厢上填满了黑漆漆的石块,奶奶曾讲,那石块是火种,噌,就能带来温暖和光明,我不解,这样丑陋的东西竟能燃烧成火红。我常常想,尽头是什么。一句诗写的好,山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山。那铁轨尽头是不是谁也不曾见到的新天地?不,也许是另一个国度,人民安居乐业,织布锄田,可能要把我们当稀客哩。就这样,我们达成了共识,要一探究竟。
夏天,连草木也滚烫,绿油油的,十分亮丽。沿边的梧桐开着绛紫色的花,这里结一簇,那里结一簇,像贵妇头顶华丽的绒布帽子。鬼针草淡黄的花卉星星点点的缀在草丛里,像小米粒混入了杂粮粥。层层叠叠的勾儿秧藤在草茎上攀爬,耸拉着天蓝色的娇小的花。
我们各自折了一只高高的狗尾巴草,在空中划着圆圈。看铁轨内乱石肆意,铁轨外勃勃生机,二者交织成一块拼接的花布。我们轻快地迈着小碎步,一路走一路唱,身旁擦着过去一个骑车的青年人,用好奇迷惑的目光紧盯着我们,车把都在歪歪扭扭地晃动。我们是勇敢无谓的战士,是新道路的开辟者。我们骄傲的迎着那目光昂首挺胸地走。
待到蝉声愈为清晰,我们竖起耳朵听,眼睛扫视着,好似一个侦察兵在探听敌情。“在那儿!”弟弟拍手喊完,又指向斜前方的灌木丛。像在墨绿色的纸上探出一个不和谐的符号,它就突兀的出现在我视线里。我们踮着步子,在几只茶翅蝽的阻挠中,十分配合地来了个包抄。两只胖嘟嘟的手一握,它就成了囊中之物。我们像端盘子似的捧着它,炫耀着我们的战绩。它有一双近乎透明的双翅,微微地颤抖。深色细小的纹路像陶器上能工巧匠的精心雕琢,美得不可方物。漆黑的躯体在强光下熠熠生辉。但一阵清风拂过,它竟拖着臃肿的身子振翅逃跑了,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思虑,便慌张地追赶,好一段时日,蝉寻不见了,路也寻不见了。一大片苣荬菜铺展开来,黄澄澄的花盖满了荒原。婆婆丁,薤白,马齿苋,车前草不甘示弱,拼命长着,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在花丛玩闹,翻滚,抱了满手的花瓣,猛地向空中洒去,于是它们也在旋转,飞扬,跳着芭蕾。忽而又见方方正正的石块垒起一座城墙,我们欢心地爬着上去瞭望,“哇!”,与此同时把嘴张成o形,海洋,广阔无际的海洋,与天相接,蓝得这样澄澈,白鸟游弋之间,不染其色。我想,创造天地时,一定是挥毫泼墨,任其晕染,如此洒脱,如此天赋异禀。波光粼粼的水面,像宝石般绚烂的光泽,轻拍着的细软沙滩,也有童话里的奇妙景色。
我们坐下,迎着和煦的阳光,摇头晃脑。睡意悄无声息地潜入,播下困乏的种子,我们就这样躺卧,眼前渐渐朦胧模糊……
巨浪涌来,我的小舟晃啊晃,摇啊摇, 似乎是被推搡着,我惊坐起来。原来是弟弟在努力叫醒我。理理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我瞧见他眼里闪着些许泪光,“回……回不去了。”他抽泣地说。我四下扫了一眼,天色黯淡,像燃尽了油的灯发出濒死的光。“没事,我带你走。”我装作大人的语气,腾跃而起,虽然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所措,但还是牵着他的手。我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漫无目的地奔跑,黑夜笼罩着,如潮水淹没。轰隆隆的鸣笛声响起,我们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边跑边呼喊。摸索着靠近了轨道,就像流浪的游子看见家中燃起的袅袅炊烟。弟弟忍不住放声大哭,大颗大颗点泪珠一串串滚落,滴进泥里,他两颊绯红,眼睛肿胀得像两粒小枣,我只得用袖子去抹……
我们两个像小黑点嵌在夜幕里,被安抚着缓缓归家,冒险因某些因素被迫终止,此后,只有梦里,才让我们真真切切感受过活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