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半,电视台值班室,热线电话骤响。
“您好,这里是《帮你办》栏目,”接线员拿起电话:“火灾?请问具体地点在哪里?火势有多大?好的,请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好的谢谢!”接线员放下听筒,转而拿起另一部电话,拨给今晚值班的责任编辑,报告火灾选题。接到电话后,责编老张走进恩美的办公室。
“恩美,中山路有火灾,快去!”。
“啊?”斜靠在椅子上的恩美,正在看《24小时》。看到老张进来,她按下暂停键,摘掉耳机,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
“火灾,这是爆料人电话,尽快跟他联系吧,赶紧,这条火灾的新闻要在今晚播出的啊。”
“今晚就要播?!”恩美接过老张递过来的爆料人电话纸条,大为吃惊,“那卫星直播车呢?”恩美说。
“卫星直播车现在派到海山了,现在赶不回来,你们直接去拍,11点新闻结束之前要播出。”
恩美看了看手表,现在9点半,新闻10点开始直播,11点直播结束,这也意味着她要在一个半小时里,赶到地点、完成拍摄、再回来制作播出。《24小时》的倒计时立刻在脑海里走针儿了,“快走!”恩美叫上摄像老钱,递上磁带,一手拿起桌上的话筒,一手给司机打电话:“王师傅,快下来,我们去中山路。”
一秒钟,恩美·杰克·鲍尔合体!
采访车迅速启动,飞速向事发地点驶去。
坐在车上,恩美和老钱交代分工:“一会儿到了现场,你先拍空镜头,我去问周围群众,好了之后我们再汇合采访。”
“好的,现场火大不大?说不定我们赶到火已经没了。”老钱说。
“现场已经去了6辆消防车了,火肯定不小。”
“你都能从消防车数量上判断出火势大小?”
“唉,这不拍了那么多次火灾了么。”恩美叹气。正说着,又有三辆消防车呼啸而过。
“现在是9辆了,火势看来真是不小。”老钱说。
风驰电掣,采访车跟在消防车后面,赶到了中山路。远远的,就看到路口拉起了警戒线。王师傅把采访车停在路口,前方进不去了。
车刚挺稳,恩美和老钱迅速下车,抬起警戒线,就往里面冲。
中山路包括中山北路、中山中路、中山南路。它是年代久远、很长又很窄的一条马路。恩美跑了两百米,还看不见前方的火苗,她着急了。
“火灾现场在哪?”恩美一边跑,一边朝路旁的围观群众喊。
“在里面,还很远。”热心市民回答。
听到后,老钱马上扛起机器加速奔跑,一眨眼就把恩美甩出一条街。“哇塞,Move
like
Jaguar(像捷豹一样奔跑)。”恩美感叹。此刻的她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夹着包,吃力的往前跑。虽然运动员表现不佳,但是啦啦队给力啊,旁边的市民纷纷呐喊:“加油!”“加油!”
当一个人累的上气接不上下气的时候,连微笑都是苦力活。恩美苦笑着摇了摇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哪天我要是拿了普利策新闻奖,第一个感谢的就是你们!”
屏住呼吸、拼尽全力,恩美终于跑到现场。看到火势的那一幕,恩美惊呆了。夜里的火灾和白天不同,黑夜里的火灾更显狰狞和恐怖。夜空中,只看到一团团巨大的火龙,从12层高的居民楼顶向上吞噬。消防云梯在空中伸到极限,站在云梯最前端的消防员被浓雾包围,抱着水枪直面大火。
“太男人了!简直是英雄!”恩美震惊的同时,又禁不住感慨。
视线收回地面,恩美又惊呆了,不仅围观群众纷纷拿起手机拍照、发视频,现场还来了好几个自媒体,这些意见领袖,各个支起了自拍杆,正在进行现场直播。有的自拍杆仿佛变成了八爪鱼,每一个都有好几个触角,每一个触角上都摆着一部手机,每一个手机都是一个网络媒体平台。
现场状况容不得恩美多想,她马上冲进了围观人群。找到当事居民、了解起火情况、查看是否有人员受伤,是当务之急。围观群众越多,越需要冷静观察,才能分辨出普通看客和当事人,一位衣衫不整的大叔刚好进入了恩美的视野。刚好,拍完空镜头的老钱,在人群中找到了恩美。汇合后,恩美带着老钱,挤到大叔跟前。
“大叔您好,我是《帮你办》的编导,请问您是着火居民楼的住户么?”
“我是,我是!”大叔情绪激动。
“火灾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当时是什么情况?”
“我都不知道,在家里准备睡觉了,听到着火了,就赶紧往外跑,跑出来一看,果然上头着火了,我一看火势这么大,家里东西肯定都要烧没了,就赶紧又跑回去抢东西,还好我家住一楼,但是,喏,只摸到这个。”大叔举起手来,恩美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一把梳子,顺势再往上看,看到了大叔的地中海秃。
“哦,好的,”恩美明白了,但她还是禁不住说:“谢谢您大叔,不过回去抢东西太危险啦,可千万别这样。旁边是居委会的火灾受困居民安置点,您别忘了去那里报名。”
“危急时刻才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看到手拿梳子的大叔离去的背影,恩美忍不住说了一句。
来到安置点,街道、社区的工作人员,正忙着登记住户、分发生活必需品、并且进行情绪安抚工作。恩美找到居委会主任,想了解起火大楼住户今晚的过夜问题。
“今晚受困的居民,我们全部统一安排到附近的宾馆、招待所居住。这栋大目前入住率还不是很高,起火的地点在顶层12层,我们也和物业取得了联系,万幸的是,12层的住户已经全部跑下来,并且安然无恙。目前我们还没有收到有关人员受伤的信息。接下来我们会24小时值班,做好受灾群众的统筹工作。”
这位居委会主任一边忙着安排各种安置工作,一边抽出空来转身面对话筒接受采访,最起码做到了信息公开透明,恩美心里给主任竖了大拇指。
“镜头差不多了吧?”采访结束,恩美问老钱。
“找个制高点拍出镜。”老钱说。
“那儿!”恩美转身看了看,手指向起火大楼边上的一幢废弃高楼。于是,她和老钱冲进漆黑的停工大楼,一边用手机照亮着楼道,一边气喘吁吁的往上爬。爬到6楼后,再上天台,失火现场看的更加清晰了。
“走带了,开始。”老钱说。
“好的,”恩美整理一下头发和衣着,朝摄像点头。
“观众朋友,我现在是火灾现场在中山中路3段53号,着火的居民楼就在我的身后——停,”恩美自己喊停,她忘词了。
“再来。”老钱说。
恩美迅速调整,继续望着镜头:“观众朋友,我现在是火灾现场在中山中路3段53号,着火的居民楼就在我的身后,据现场的目击者说,这场大火是晚上9点20分左右燃起来的——停,我又卡了!”恩美直拍脑门。
“赶紧的啊,机器快没电了。”老钱说。
“观众朋友,我现在是火灾现场在中山中路3段53号,着火的居民楼就在我的身后,据现场的目击者说,这场大火是晚上9点20分左右燃起来的,现在全市两个消防中队出动了8辆消防车,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进行灭火工作,截至现在,抢救工作仍在进行中,让我们先来听听当时现场目击者描述的情形。”
恩美有个特色,越临近极限,能量越大,高压下最容易激发巨大能量,所以在知道摄像机电池快没电的情况下,第三遍出镜,顺利通过。
此刻,电视台直播间里,新闻正在一条一条的播出,责编老张转头给负责播放播出带的放带员小张说:“小张,串联单上最后那一条片子时效性不是很强,留在明天播,今天放恩美拍的火灾。”
“好,”小张说,“但是怎么没有找到恩美的播出带呢?”他翻了翻桌上的磁带。
“她现在还在拍。”
“啊,那来得及么?”小张问。
“别人不敢说,但她肯定来得及。”老张说。
出镜完成的恩美,立刻收起话筒,和老钱冲下天台,朝采访车跑去。司机王师傅把车发动起来,恩美看了一下时间:10点20。
“现在新闻已经开始直播了,距离今晚新闻直播结束还有40分钟,也就是说在40分钟里,要赶回台里、完成写稿、配音、剪辑的工作。”老钱提醒。
“来得及么?来不及就明天播?”司机王师傅也关切,“我看到他们别的台,也都是今天拍完明天才播。”
“不行,我们既然这么赶了,就一定要今天播。”恩美说完,转头问老钱:“磁带还有多少?”
“还能录3分钟。”摄像回答。
“这样,我现在车里写稿,写好之后直接用摄像机来录音,这样到台里就不需要去配音间,回去之后马上剪辑。”
司机师傅把车内小灯打开,恩美摊开笔记本,开始写稿子。写完之后,摄像递上话筒,开机,摄像机直接录下了恩美的声音,配音完成。
“直播车不在,那你们怎么不用手机直播,现场的那些自媒体不都是这么做的么,而且人家还那么快。”看恩美录音完毕,王师傅好奇的问。
“因为我不是网红。”恩美打趣说。
“手机流量信号的清晰度,还是不能比的过头顶的卫星。”老金回答。
采访车一路狂飙,停在电视台楼下,刚好10点45。
打开车门,恩美飞一般的冲进剪辑机房,“谁给我一盘剪辑带,我刚拍回来,现在要剪片马上播!”
旁边同事顺手从自己桌上递过来:“拿去用。”
恩美接过来,扑在剪辑台上,啪啪把两盘带子分别推入剪辑机的放机和录机,深呼一口气,目不转睛的开始了神速一般的剪辑……
播出机房的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10点53分,播放播出带的小张扭头又一次问责编老张:“怎么样,最后一条的时间还要不要留给恩美?”
“给恩美。”老张头也不回,特别沉得住气。
老张说的没错,在剪辑机房里的恩美,也一样沉着冷静。
“来的及吗?”老钱过来问。
恩美紧盯屏幕,手不停的转动剪辑机的搜索盘。
“同期声字幕,开始上吧?”负责字幕特效的小王问。
“不上,采访对象说的很清晰,没有同期声字幕,观众也能听清。”
“我都把字打好了。”小王热心的说。
“如果上的话,时间上就会来不及,影响播出。”恩美知道,但凡多一道程序,就需要再耗费一些时间,越是关键时刻,她越是能分清主次。保证播出是第一,字幕是其次。
“好了小王,帮我去叫主任吧,让他直接过来在这合理审片。”恩美把片子倒到片头。
小王立刻站起来,跑到播出机房去找主任。恩美拿出笔记本,撕下其中一张空白页,写下“口播”俩字,这是要给主播念的播报内容。
主任随即赶来,恩美按下播放键,一边播给主任看,一边继续低头写口播。
“好,节目卡拿来我签字。”主任看完了。
“来不及了,主任您就签带子上吧!”恩美把磁带退出来,然后拿给主任,当然还包括那张写有口播内容的那张纸,毕竟没有主任签字,主播也不敢念。
签完字,恩美接过磁带,冲进播出机房,跑到老张跟前递上播出带:“好了!”老张接过播出带递给放带员小张,然后又让恩美冲进直播间,趁广告时间,将口播的那张纸递给直播。
“对不起啊,来不及专门给你打印出来了,哥们儿。”恩美飞快的把纸交给主播。
“厉害啊,剪刀手爱德华。”主播调侃恩美。
此刻,时间到了10点57,距离新闻结束还有3分钟。
“最后一条了啊,时长1分30秒,播完直接结束。”责编在外控间喊话。
10点58分,主播开始播报:“今晚9点半,中山中路的一处居民楼,发生一起火灾,请看记者刚刚发回的报道。”
直播机的磁带开始走带,滚烫的火灾新闻开始播出,恩美摒住呼吸,紧盯着监视器,新闻播出完毕,她松了一口气。
“感谢前方记者简恩美的报道,关于这次火灾的详细情况,明天我们还将继续关注。感谢各位的收看,再见!”
“好,收工!”责编一声令下,今晚直播完整结束。
“这条不错,第一时间就做了出来,我们是全城电视首播。”主任转头对恩美说。
“我就知道你能把这条新闻赶出来。”老张也微笑赞许。
恩美高兴极了,脸上的笑容也绽放开来。虽然累归累,但是面对这种看似完不成的任务,一旦完成了,恩美立刻觉得特别有骄傲。她的职场温度计,里面装的不是看得见的水银,而是看不见的成就感。
等到领导同事们都走出机房,恩美瞬间瘫到在椅子上,累的说不出话来。
摄影机、摄影灯、播控台,工作人员把相关的机器都关掉了,留下一盏夜灯,“你今晚值到12点是吧?走的时候别忘了把灯关上。”趴在桌子上的恩美点点头,她笼罩在光影中,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突然,叮的一声,恩美的手机响了,一条信息进来。
“你还好吗?我要结婚了。”
发信人是聂磊,恩美的前男友。恩美谈恋爱有一条铁律,必须是从陌生人、到朋友、再到男女朋友的过程。她和聂磊之间,完全符合这一准则。两人认识第一天,就惊觉对方就是自己的Soul
mate(灵魂伴侣),无奈,激情敌不过长情,最终两人感情因为以表面不说分手、实则黯然结束的方式而告终。
看到这条短信,恩美有些激动。在过去的男朋友中,聂磊算是最懂自己的一位。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是自己的Mind-reader(读心者),可是恩美最后选择分手,还是受不了聂磊时而冰、时而火的脾气,至此之后,恩美的感悟就是:好相处和好人品,一样重要。
“祝福!以后填表要记得在已婚栏打勾咯。”恩美把回复短信写的比较欢快,但是写完之后,手却在“发送”键上停了下来,恩美觉得这样做不妥,于是,又删除了刚刚写下的内容,同时连带聂磊发来的信息,也一并删除。
删完之后,恩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站起来,走回剪辑机房,望着特效小王说:“现在我们把刚才遗留的同期声字幕都上吧。”
“不都已经播完了么?”小王好奇的问。
“虽然直播的时候,我们来不及上字幕,但如果我们现在再打上字幕,这样观众再重播的时候,不就是能看到了吗。”恩美笑着回答。
恩美是认真的人,更何况她也不想枉费了小王打好的字幕。
“嗯,”小王笑了:“恩美,你真追求完美。”他把字幕调出来,恩美把带子推进剪辑机器,继续开工。
凌晨1点到家,1点半上床,两秒钟,恩美就睡着了。
清晨6点,恩美被急促的电话声叫醒。
“喂?”恩美看到是台里的热线值班室电话。
“恩美,刚才观众打来电话说,清河发现一具尸体。”
“嗯……,”恩美睡眼惺忪,“把现场地址和爆料观众的电话发给我吧。”
挂掉电话,恩美拨通老钱的手机。
“别睡了,我们要去清河,那里发现一具尸体。”
“咱们是昨天值班,现在是今天,是不是让今天值班的编导去?”老钱说。
“早上7点以后,是当天值班的人去;7点以前发生的新闻,还是要我们去,上星期开会制定的新规定。”恩美无奈的说。
她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表,如果再洗个澡,估计现场的尸体早就被捞走了。于是,她抓起地上的衣服,闻了闻残留在上面昨晚的火药味,无奈的又丢到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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