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科夫的作品我是很熟悉的。他的小说给我的最大的感受是,写出了当时的俄罗斯有闲阶级生活的沉闷、无聊、无奈,不知道该做什么而无所事事。就是你有天大的热情,多么强烈的积极生活的冲动,尤其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进入这样的社会,都会变成一个沉闷、无聊、无奈,不知道该做什么而无所事事的人。因为,这种氛围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沼泽,你,只是一团投入沼泽的火而已。比如他写一位回乡继承并且经营父亲农庄的女青年,一开始她的干劲儿是很高的,对婚姻呀交友呀的眼光也是很高的,但折腾了两年后,对农庄的经营方式与期望,也和别的农庄主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把自己嫁给了一个土里土气,一开始她怎么也看不上眼,也绝对没想到自己会嫁给他的农庄主,过起了和别人一模一样的生活。还有一位年轻的医生,刚到某地行医时也是很有热情的,但一年年的过去,他就融入了那些他怎么也看不上眼的有闲阶级的生活中去了,整天就是数钱、攒钱、买房、买马车、泡酒馆,长时间地读那些千篇一律的报纸,对爱情对事业早麻木不仁了。
读《新娘》又一次让我感受到了青年人面临的这样的命运,所不同的是与上两篇小说的主人公反了过来:本篇主人公是在这种“死气沉沉、灰色的、罪恶的生活”中长大的,浑然不觉自己的不幸,经过既在莫斯科长期读书、工作,又每年来祖母家修养疗病的萨沙的提醒、点拨,要她明白他们现在的生活是肮脏的,主人公才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认识到自己生活的糟糕,在就要举行婚礼时逃离的。
但是,这篇小说我对萨沙这个人物很感兴趣,他对旧生活深恶痛绝,不仅点醒主人公,还点醒他朋友的妻子,要人家去读书。在他的眼里,只有读书才能摆脱旧生活,创造新生活。就是说,他是一个点醒梦中人的人,是把人从此岸渡过彼岸的桥梁,说得诙谐一点,是把人从旧生活往新生活诱拐的人物。但是,我要问,读书真能改变旧生活吗?会不会在清醒后挣扎一番,无路可走后,还是沉沦到旧生活中去呢?我认为这很可能。契科夫实际上也无力回答这个问题,只能以主人公的憧憬来结束了这篇小说。所以,契科夫安排的这个有点诱拐性质的人物,是我把你拐到彼岸就甩手不管了,而彼岸是什么样的,他一直没交代。听了苏伟解读《新娘》的课,我这些疑问更强烈了。原因是我总是就文本读文本,所以,对文本的理解是表面化的,没有像苏伟那样,去剖析契科夫这个人,剖析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把文本中的人物放在那个时代中去解读。苏伟在详细地讲述契科夫的生平以及思想的同时,展现了契科夫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以及上层人士的苦闷彷徨徘徊,尤其是对神父的儿子——新娘的未婚夫的精神面貌的分析,把当时有闲阶层的年轻人那种寄生的行尸走肉的毫无活力的现状入木三分地刻画出来,使得读者自己都发愁:让我和这种人生活一辈子,我也不干!但是,不干,又能怎么样?这种强烈的提问,预示着俄罗斯会有一场大变化,果然,爆发了十月革命。苏伟在分析未婚夫的精神面貌时能抓住一个细节——新房里的一副画来深入分析,使我深为佩服——如果不是他的发现,谁能知道契科夫对这个细节的良苦用心?
苏伟提出个问题:如果让你写这篇小说,你会怎么写?说实话,如果我来写这篇小说,也无力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身处的生活和契科夫批判的生活也差不多:沉闷、乏味、无聊、冷漠、自私、漠不关心、无所用心,我看到一个又一个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没过两年,就融入了这样的生活中。我也曾经想写一篇生活于其中的人,但我给他们,包括我在内,找不到出路,也就没写。
通过听苏伟的课,我再次感到,契科夫最擅于写他那个毫无活力的时代是怎么像蛇一样缠绕住青年人的活力,一点一点地窒息死青年人的活力的,是怎么异化扭曲了人性的。但契科夫对这股无边无际的力量是束手无策的,所以,他的作品是忧郁悲观的。我认为,契科夫写的那个旧时代是有普遍意义的,现在也不过时。
苏伟还着重要我们学习契科夫写作的艺术手法:对流变的印象的描写。这点我觉得很新奇,因为我一直认为契科夫的写作基本上是传统的,比如通过景物描写,把人物放在实实在在的背景中。但契科夫的景物描写都是为主题服务的。如一开始对生机盎然的五月傍晚的描写,要我们知道这是个万物繁殖的季节,侧面烘托了正在准备中的婚礼。但是,对读惯了传统小说那种以人物或者故事为线索展开叙述的读者来说,这篇小说显得凌乱点,碎片化了,因为,它是以主人公的思想嬗变为线索,展开叙述的,如果你抓住了这点,就会发现,作者的叙述是井然有序的。
听了苏伟的课,我加深了对契科夫和他的作品的了解,也让我第一次去思考写作为了什么。契科夫说,如果没有明确的世界观,那么写作上的才华也会犯罪。——不光是我,大部分作者都不知道为什么而写!所以,我一定要给自己的写作选择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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