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惊人院
那里有一座巨大的滚筒,我觉得它一直在等待些什么。
准确地说,它由两根滚筒组成。粗制纸从造纸机中流出来,父亲将它们塞入两根滚筒之间的间隙。滚筒的作用力让纸张变得熨帖,平整。一开始这座机器很好用,后来上了年头,它有时会卡住。
你得关掉它的电源——如果那天有个人在旁边,他会对父亲这样说。你得先关掉它的电源,然后才能把手伸进去,掏出那些纸屑。但那一天,父亲身边没有人。
他先是把手伸进两根滚筒之间,掏出一把一把的纸屑。然后他看见深处还有一些,在他够不着的位置。
“你得去取一件工具,钳子之类的东西。”——如果那个人在的话,他会再次提醒父亲。当然,他只是母亲幻想中的角色。
后来我发现,这是女人惯用的思维方式。坏事发生之后,她们总是想“如果那样就好了”、“如果不是这样就好了”。当她们意识到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之后,她们就会毫无征兆地打骂自己的儿子。如果她们有的话。
现在视角回到我们的父亲身上。那天他没有关掉电源,也没有去找钳子,他有些近视,看不太清楚,便把脑袋凑到两根滚筒之间的缝隙,钻进去看。卷纸机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把脑袋钻进来,便迫不及待地转动。
“呀!”父亲大叫一声,连忙用双手撑住滚筒。但这时滚筒已经开始转动,他用不上力。他挣扎着,两脚逐渐离开地面。这时他的近视眼也好了,他看得很清楚,在他眼前的那两排牙齿,正在等着他呢。
“呀!”他又叫了一声,语气却和之前不同了。他两脚乱颤着,屎尿屁一股气出来了,有人说是被挤出来的,有人说是被吓出来的。我的父亲被那两排牙齿一口咬住,身子像泄了气的人偶,一点点被卷进去。卷纸机很满意,打了个饱嗝。
卷纸机给造纸机打了个招呼,造纸机也跟着开动。粗制纸继续流进滚筒里,熨帖、平整的纸张从另一端流出来,红彤彤的。纸堆了一摞又一摞,到了晚上,还是红色的。我的父亲变成一摞纸。
我的母亲领了一摞红彤彤的纸,烧也不是,埋也不是。拿给我写作业,也不是。
后来,一台小轿车在我家楼下停住。几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冲进我家,又扔给她一摞红彤彤的纸。于是我的母亲没了丈夫,领了两摞纸。
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晓东。
网友评论